賀華庭和林匪石都是A型血,就算輸血也看不出破綻,江裴遺在狹小而簡陋的手術室裡靠著牆根站著,醫生做了簡單的傷口消毒包扎和止血處理,摘下橡膠手套問:“現在截肢嗎?”
“截肢”兩個字像是一把鋒利的鋸齒刀,猝不及防地在江裴遺的耳朵裡拉鋸了一下,他蹲到賀華庭的旁邊,低聲詢問他:“匪石,你要截肢嗎?”
賀華庭的嘴唇輕輕上下一碰。
江裴遺僵硬地站起來,啞聲問:“如果不截肢的話……”
醫生平淡道:“沒有什麽不同,他的腿傷成這樣,就算去首都大醫院也沒有辦法複原,只是不截肢的話,他整個人看起來會比較完整。”
江裴遺艱難道:“那就不截了。”下午六點三十,沙洲基地。
長廊裡響起一陣清脆而規律的“噠噠”聲,是皮鞋落在瓷磚上發出的聲響。
房間裡的舒子瀚聽到敲門聲,說了“進來”,見到來人之後眉梢微微一跳,奇道:“華庭?你今天晚上怎麽有空過來了?”
賀華庭──林匪石單手關上門,神色自然地說:“反正都跟江裴遺撕破臉了,被他見到應該也沒什麽關系吧,總部發生這麽大的事,我也想回來湊個熱鬧,唉,每天穿著警察的皮實在太累了。”
舒子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林匪石坐到沙發上,狀似不經意地說:“……其實就是想回來看個熱鬧,剛剛聽老黑他們說,林匪石好像只剩最後一口氣了,死了嗎?”
──這時候的林匪石心裡油煎似的煎熬,一顆心臟簡直要被火烤熟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他的江裴遺還有賀華庭怎麽樣了,然而面上他卻不能表露出一分一毫,甚至還要裝出漫不經心、混不在意的模樣,實在逼人發瘋。
舒子瀚收回目光,慢悠悠道:“暫時還沒有,來陪我下盤棋。”
林匪石恨不能把他棋盤給掀了,臉上一副“榮幸至極”的表情,第八百回 把滾到嘴邊的旁敲側擊給咽了回去──舒子瀚這人的直覺極其敏銳,一點異常的風吹草動就會引起他的注意,賀華庭付出這麽慘烈的代價才換來的偷梁換柱的機會,林匪石不許自己露出任何破綻。
直到兩個人磨磨唧唧花了半小時的時間下完了一盤棋,舒子瀚才大發慈悲地透露了一點消息:“下午的時候找人給林匪石看了傷,一時半會死不了,不過整個人都廢了,他的眼瞎了,以後也站不起來了。”
林匪石聽著心臟一個哆嗦,面上蹙了一下眉,語氣心不在焉道:“一聽就是陳皮他們下的手吧?”
舒子瀚起身道:“跟我去見見你的老朋友吧。”
林匪石終於等到了這句話,強行矜持端莊地慢慢站起來,跟著舒子瀚走出了房間。
舒子瀚用指紋打開門鎖,房間裡漫延著一股潮濕而黏膩的血腥味,像秋日陰雨之後的蜘蛛網,林匪石往裡掃了一眼,只看到兩個人隱約的輪廓,就感覺自己的神經被擰成了一根尖銳的針,不依不饒直往腦子裡面鑽。
痛的他渾身發抖。
江裴遺聽到有人進來,轉身回頭看去,瞳孔難以控制地一縮!
如果地上躺著的這個人是賀華庭,那麽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只有……只有……
舒子瀚慷慨地說:“醫生說魚藏似乎恢復的還不錯,他想吃什麽你可以告訴我,有求必應。”
江裴遺雙手落在腿邊,低著頭沒有說話,只露出一個烏黑的發旋兒。
江裴遺不敢跟他身邊站著的“賀華庭”對視,連一個眼神交流都不能──他怕他會真的忍不住,看一眼都是浩劫。
可偏偏那人的聲音在房間裡清晰地響了起來──
“江隊,別來無恙。”
“……”江裴遺這才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整個眼尾都是血紅的,在旁人看來他的眼裡仿佛有深刻入骨的仇恨,可林匪石知道,那是濃烈的擔憂、思念與恐懼。
江裴遺如今都不敢回想上午見到賀華庭的第一眼,他以為那個不成人樣的人是林匪石,瞬間撕心裂肺,仿佛虛空之中落下兩條鬼手,把他一寸一寸撕碎了。
江裴遺近乎僥幸地想:“幸好……幸好他還好好的。”
他生生將視線從林匪石身上撕了下來,目光看起來沒有任何溫度,他站起來輕輕地問:“你帶他來幹什麽?怕我不敢殺了他嗎?”
舒子瀚不以為意地笑道:“是華庭說想見一見老朋友,跟我沒有關系。”
林匪石站在舒子瀚的身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貪婪地、一瞬不瞬地望著江裴遺的臉。
他的裴遺似乎瘦了許多,穿著一件長袖襯衫,可以看到他高聳單薄的雙肩和形狀優美的鎖骨輪廓,他的側臉線條現在幾乎可以用尖銳來形容,每個彎曲的地方都是折角,鼻梁筆直如劍脊,睫毛彎曲而長,烏黑鴉羽似的,嘴唇毫無血色,他骨頭架子似的站在那裡,有一種形銷骨立的削細。
林匪石跟他分別分明只有一天的時間,這時卻感覺已經許久許久沒有這樣看著他了。
曾經肌膚相親同床共枕的時候,怎麽能想到現在連見面都是奢侈呢?
房間裡詭異地安靜了片刻,林匪石才恍然找回自己的身份,語氣半冷不熱地開口:“江隊,前些日子受傷,多謝你照顧了。”
江裴遺的鼻翼甕動了一下,實在是說不出話,隻好低下頭去,啞聲說:“……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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