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樓上過道,就能聽到門診收費處傳來的爭執,已臨近醫院關門時分,大廳仍然是人潮湧動。
“錢錢錢,你們就知道錢,你們醫院是掉到錢眼裡去了嗎?我交了這麽多錢了,患者的情況卻越來越嚴重,錢砸進去,你們能把人健健康康地還給我們嗎?你們要是能治好,我交多少錢都無所謂。我是做生意的,一分錢一分貨,錢交進去,人死了錢你們給退嗎?不給退?你們憑什麽不給退!”
一旁的護士聽不下去了,“徐醫生已經給你們申請拖延兩個月的帳單了,為了適時處理患者情況,他都連續兩個禮拜沒回過家了!”
“他不回家關我們什麽事?他不是醫生嗎,這不是他工作,要拿工資的嗎?這是他的分內事!再說了,他治療到現在人醒過來了嗎?這麽多錢扔進去一點效果都沒有,不是他是個庸醫,就是他故意拖著想要多賺些錢。”
男人憤憤然,“現在的醫生見錢眼開,不管好不好,什麽藥貴就用什麽。一個禮拜就是幾萬塊!這是我們普通老百姓負擔的起的嗎?”說著又要去拉經過的病患控訴,只是路過的人都飛快地向看瘋子似的遠離了他,那人受不到支持,反而惱羞成怒,情緒更加激動,“我要曝光你們這家黑心醫院,你們這裡的都是些什麽醫生?有沒有醫德!就知道錢,一點基本的人道關懷都沒有,我要找媒體和記者來揭露你們!”
謝時玉在樓上旁觀了一會兒,家屬情緒激動,幾乎要向護士動粗,醫院的保安和周圍的醫生、路人一起介入,把那人拉開了。護士滿眼淚花,轉身哭得肩膀抽動。
而原先與患者交涉的醫生也面孔鐵青,難掩憤怒。
看著這一幕,謝時玉咬緊牙關,站在過道處一時間竟邁不開腳步。
“怎麽了,不回去站在這裡做什麽?”一個聲音從旁傳過來。
謝時玉轉過頭,看到梁培寬雙手插在醫生袍的口袋內正看著他。他立刻挺直了背,習慣喊道,“主任。”
梁培寬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了看樓下,“下面又起爭執了?”
“嗯,”謝時玉唇線繃直,心中仍不平,“徐醫生受委屈了。”
梁培寬收回視線,“那你委屈嗎?”
謝時玉一愣,“我?”
“我們為病人著想,全力救治,家屬也有自己的為難和身不由己。”梁培寬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按,“你進醫院到現在,除去規培的時間,也快五年了,時間過得真是快,我記得你剛進院的時候,膽子最小但也最用功,我那時候就很看好你,知道這麽多人裡起碼你是能留下來的。”
“做醫生像是育樹成材,是需要時間和耐心去澆灌的,風風雨雨也少不了受些委屈,你已經投入了這麽多心血,不要因為一些小事而動搖了自己堅持下來的初心。”
謝時玉垂下眼,知道梁培寬是為這次的醫療糾紛來安慰自己,“家屬怎麽說?”
梁培寬歎息一下,“他們堅持認為是醫生誤診加搶救不當,延誤了最佳治療時間,要求道歉加賠償。”
謝時玉抿了下唇,“我問心無愧。”
“我知道,你能這樣想是最好。吃過晚飯了嗎?沒有的話,一起去。”
謝時玉點點頭,兩人就往食堂去了。
已經過了晚飯點,食堂剩的菜不多。好在兩人都不是斤斤計較的人,也不管好不好吃,真的只是為了果腹罷了。
端了飯盆坐下,梁培寬掏出手機,“前兩年過年的時候我收到一條短信,這麽久了我一直沒舍得刪,分享給你看看。”
老款的手機,微藍屏幕中是一條拜年短信,是一位死去病患的父母發來的,8歲大的男孩子,連夜送醫,搶救了16個小時還是沒有搶救回來。時隔半年,父母在除夕夜向那時的搶救醫生發來了拜年短信,感謝醫院那時的全力救治。
這很罕見,但並不是個例。並不是為了結果感謝,而是為了過程中付出的心力感謝。有一份這樣的理解,就足夠醫生珍藏一輩子了。
謝時玉看著手機,過了半晌問,“老師,你覺得這次來的人真的只是為了賠償在鬧嗎?”
“你什麽意思?”
謝時玉又垂下眼,好像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著碗裡的米飯,“這對夫妻是老來得女,家庭條件雖然不好也不至於到豁出面子搞醫鬧這種地步。他們把女兒的遺體留在醫院不去接,也很反常,一般家庭做不出這樣的事。”
梁培寬收回手機,“有可能,也許是職業的醫鬧分子找上他們了。”他輕輕一歎氣,“都說醫院是強勢群體,但在這種場合明明知道背後有問題,我們還是束手無策。”
這一口氣歎出,在科內一貫以強硬鐵面示人的梁培寬也顯出了些滄桑的老態。專業的問題棘手,生死間沒有重來的機會,而醫患關系、輿論導向、人際相處更令人頭疼。他倒是很想一心一意地攻克醫學難題,為醫學多做一些貢獻,可現實總逼著他分散精力,學著做到八面玲瓏有時竟然比專業性更重要。
吃完飯,梁培寬接了個電話隨後說,“好了,你師母催我了,我得回去了。過幾天依循流程會要你參加個談話,你不用緊張,如實說就可以。”
謝時玉點頭,“好,謝謝老師。”
謝時玉收拾了餐具,回到辦公室,又加了會班。主要是翻看熟悉自己手上病人的病例和情況變化,今天他沒去病房巡檢,是別人代替他去的,把情況都給了他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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