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已經把地板拖了三遍,這時正拄著拖把站在我身後,鼻梁上架著平時不常戴的眼鏡,看起來比我還緊張。
邊岩搬了個椅子和我一起坐在電腦前,不知第幾次安慰我媽:“阿姨,盧沛肯定能過的。”
我手心冰涼,後背沁了一層汗,雖說之前校考成績還算不錯,可也免不了擔心會發生成績滑鐵盧的事情。
我一遍一遍急躁地刷著網頁,右下角的時間終於跳到15:00,我不知第幾次輸著那串考號,雖然經過多次重複已經記在腦子裡,可還是對著準考證看了又看。
我把鼠標移到下面的確認按鈕,轉頭看邊岩和我媽:“我點了啊?”
邊岩說:“點吧,沒事。”
我心裡砰砰狂跳,食指一動,伴隨著鼠標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成績單從電腦上跳了出來。
我粗粗掃過過前面的單科成績,一眼盯住最下面的總成績,三個連在一起的小小數字一舉決定了我的命運。
我媽伸長脖子從後面湊過來看了幾秒,轉頭問我倆:“這是過了一本線吧?”
我倆都是一陣猛點頭。
邊岩一科一科念出我的成績,評價道:“考得不錯嘛。”
我嘿嘿朝他笑:“都是邊老師教得好。”
我媽把拖把朝地上一扔,兩隻手搭在我倆的肩膀上,盯著那幾行成績看了好一會兒,才長長籲了口氣,摘了眼鏡匆匆往屋外走:“我得趕緊打電話告訴你爸。”
我媽剛走出去,我的手機嗡嗡地瘋狂震動起來。
我接通,方嘯的聲音傳過來:“怎麽樣盧沛?成績查了沒?”
我報了自己的分數,又聽他在那邊說了他和劉楊的分數。
我似乎聽到三塊大石頭哐哐哐紛紛落地的聲音,在心底砸出了深淺不一的坑。
踏出門去找劉楊方嘯的時候,我媽剛打完電話,在屋裡衝我倆喊:“岩岩,阿姨明天請你吃大餐啊。”
邊岩回頭長長應一聲,又對著我笑出一排白牙,嘴角下面顯出一個淺淺的小窩。
成績出來之後不久,高考志願系統也開了。我先前在A大校考時已經選擇了設計學類的方向,在填報志願時便沒多做猶豫,篤定地選了汽車設計專業。
方嘯的成績過了二本線,但居然沒按照之前的想法填報體育類專業,而是出乎意料地報了T市體院的體育新聞專業。我們仨知道之後,都表示想象不出未來的方記者會是什麽模樣。劉楊則申請到了一所英國大學的商科專業,成了我們四個中走得最遠的一個人。而邊岩的應用數學專業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塵埃落定。
昏天暗地的高三至此才褪去最後一抹暗色,臨近結尾陡然變得姹紫嫣紅起來。
在等待錄取通知書的日子裡,我們四個被送去駕校學車,在大太陽下面蹲了一個多月,又和小時候一樣,被灼熱的陽光漆成了深淺不一的顏色。
邊岩和方嘯成了兩個極端,一個怎麽都曬不黑,另一個簡直被曬成了炭。他倆挨在一起的時候,胳膊上露出的皮膚兩相對比,視覺效果尤其震撼,也難怪劉楊一臉奇異地嘖聲道:原來我們黃種人的膚色這麽兼容並包啊!
拿到駕照那天,方嘯咧嘴笑開,遠遠看過去,整張臉上只有一排牙最有辨識度。
我揣著剛出鍋還熱乎乎的駕照,開車載著我爸我媽奔去了爺爺奶奶家。
我爸對我實行放養政策,坐在後排一言不發地看我手忙腳亂。
我媽坐在副駕駛指揮我,全程安靜下來的時間不超過一分鍾:“換擋換擋!你這是換了幾擋!”
“油門別轟那麽大,離合松那麽快幹嘛?!”
“別趕綠燈,你慢點!”
按說我媽平時話也沒那麽多,奈何一到了車上就變身成話癆教練,副駕駛真是個神奇的位置。
在爺爺奶奶家避暑的日子裡,我們四個抓著各自新買的手機,有事沒事都在群裡嚎一嗓子。愜意又無憂無慮的時光裡,我開始嘗試著畫些四格漫畫,把記憶裡小時候的那些事情畫到紙上。
我畫了兩三歲的時候,我們幾個都從爺爺奶奶家回到大院裡,那時候的邊岩胖乎乎的,胳膊和腿像一節節嫩蓮藕似的,手裡抓著一把糖搖搖晃晃地走到我們仨面前,依著他媽在旁邊的指揮,給我們仨手心裡塞一塊糖,用小奶音一個一個叫:“沛沛哥哥,劉楊哥哥,方嘯哥哥。”
“你告訴哥哥們你叫什麽呀?”邊岩媽媽抱著鑽回他懷裡的邊岩。
邊岩露出一張小臉,口齒不清地咬著手指頭說:“我叫,我叫牙牙。”
“是岩岩,不是牙牙。”邊媽媽在一旁糾正他。
我在群裡說我正在把小時候的事情畫成漫畫,他們仨都開始給我提供素材:“畫咱們四個一起被狗追的那次!”
“畫小學的時候和小胖他們對峙那次,要著重表現咱們的英雄氣概!”
“咱們四個一起看小黃片那次一定要畫啊!”
“畫一起打籃球的,”方嘯說,“要把我畫得帥一點啊!!!”
……
我頓時手邊有了一大堆素材,全都畫完估計又要一個十八年。
——
那天我和劉楊方嘯正聊著電視直播的球賽,聊了半晚上,邊岩的頭像仍是灰色的。他罕見地一天沒上線,搞得我心裡有些慌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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