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開心理診所?”封卓鳴東張西望了下,“這附近有人住嗎?”
遲川:“有,只是在更裡面,有機會帶你去看。”
眉間的溝壑更深,沒有定位和地圖,封卓鳴只剩東南西北可以認。
“你和余聲到底是什麽關系?”
“異父異母的親兄弟。”遲川說,“我們都是被同一個人收養的。”
聽見這話,封卓鳴不禁朝屋內看了一眼。
遲川:“不是清姨,是我爸。”
封卓鳴:“老局長?”
“嗯。”遲川並不驚訝封卓鳴的反應,“在車上你主動提起他,我就想你應該知道了,矯宏祿告訴你的吧?”
封卓鳴沒吭聲,遲川說:“外面大家都稱呼他的職位,在家我和余聲都習慣叫他老爹,但其實他並不老,今年也才剛滿五十。我記得他把余聲抱回來那天,是剛過完三十五歲的生日。”
那是整個暑假最熱的一個黃昏,日頭西斜許久,天邊仍掛著悶紅的火燒雲,空氣中飄著微微的煙熏味,遲川在外邊打完球,剛從冰箱裡掏出根冰棍,大門就被人用身子撞開了,他爸懷裡抱著個渾身是血的小孩,臉被警服外套罩住,遲川只看見他露在外面的手和腳,如紅梅落雪,鮮明得不可方物。
那天的冰棍到底沒吃上,他爸急匆匆把那孩子送往醫院,指揮遲川在家打包行李,再不就買點東西送個飯,等終於閑下來的時候,他沾枕頭睡了個昏天黑地。
之後一周多的時間,他每次跑醫院都只能看見一個纖瘦的身體陷在病床裡,厚厚的紗布幾乎將他全部臉都覆蓋住,他沒能知道他是誰。
又過了半個月,遲川第一次見到了男孩的正臉。
那天他像往常一樣來送飯,病床上坐著一個通體白人,衣服帽子都是白色也就算了,連皮膚都幾乎看不出血色。他瞧了眼病房號,確定是他爸帶回來的那個孩子沒錯,可不知怎麽他卻覺得眼前人的胳膊腿竟然比那天見到的還要瘮人,好像之前的那一身血就是這人身上最後的生氣,現在坐著的只是一具屍體。
他滾了滾喉頭,飯桶不小心碰到了病床腿,聽見聲音,男孩忽然轉過頭,直直瞪著他。
這一眼叫遲川冒出了一層冷汗。
一條長疤,像從眼睛裡鑽出來的巨蟲,幾乎將那張巴掌大的臉劈成了兩半。
他還能看見嗎?
遲川這樣想著,盯住了男孩的雙眼,那裡茫然潰散,卻刮著凌厲的暴風,浸滿了惡意,他瞥見了遲川身上的紅色球衣,眼白刹那間紅透,忽然像被刺痛了似的,高聲尖叫起來。
他衝過來掐住遲川的脖子,手上收力拚命搖晃,他看似脆弱,實則力氣奇大,讓快成年的遲川險些斷氣。動靜很快招來了醫護和老爹,在大人們合力幫助下,遲川才撿回一條命。
“爸,你從哪撿來的這隻怪物?”遲川正值青春期,說話不著四六,老局長照他後腦來了一下,說,什麽怪物,那是你弟弟。
那時候老局長還不是局長,只是港城警局一個刑偵支隊的副隊長,余聲正是他在一次執行任務中從事故現場救出來的。
“老爹說發現他的時候,他的眼睛被鋼筋劃出了很長的傷,鮮血直流,可惜他被救出來的太晚了,救護車早都派了出去,沒辦法他隻好親自把孩子送往醫院。大夫診斷說這孩子傷到了大腦的部分神經元,無法形成情感和行為之間的聯結,受到刺激就會失控,經過他們初步觀察,顏色是這些刺激之一,所以老爹就把病房裡的所有東西都換成了白色。”
“他那時候每天都不理人,醒來的幾個小時也都自己在病房裡坐著,時不時就會發一通瘋,老爹試著每天和他交流,後來他逐漸習慣了老爹的聲音,能用紙筆做簡單的對話了,但還是惜字如金,隻肯寫一些簡潔的文字。有一天老爹問他叫什麽名字,他思考很久,歪歪扭扭寫下了‘余聲’兩個字。”
“老爹說,‘劫後余生,是個好名字’。”
不知何時,封卓鳴把目光挪到了亮燈的那扇窗戶上,長久的聆聽使他眼眶有些乾澀,他想讓遲川繼續說,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讓余聲變成現在的樣子,又想再聽聽之前的事,想讓遲川講得細些,再細些。
可遲川卻叼起了煙,給了他一段恰如其分的消化時間,他也想要一根,卻發現之前那根還剩個煙屁股沒滅。
尼古丁撫平了那點沒來由的焦躁,封卓鳴彈了彈煙灰,重複著剛剛聽到的:“……無法形成情感和行為之間的聯結,是什麽意思?”
遲川說:“你可以理解成‘無法對喜歡的人表達喜歡’。”
封卓鳴想到什麽,皺了皺眉:“是麽?”
遲川偏過頭說:“不是指口頭說的喜歡,而是心動。”
“心動什麽?”
“確切地說,當他對一個人產生心動或者悸動的情緒時,他大腦的行為和情感分區就會發生紊亂,這個結論還是清姨得出來的,她觀察了余聲好久。”
余聲情況向好,老爹就把他從醫院接回了家。
他們原本住在離警局不遠的居民樓裡,為了減少對余聲的刺激,他們舉家搬遷到這片偏僻的叢林,老爹自己動手蓋了個帶院的二層平房,他們哥倆樓上樓下每人一間臥室,條件不比城裡差。
刑偵支隊的工作忙起來不分晝夜,常常三天兩頭回不了家,遲川那邊正值高三,偶爾住校,兩人都沒法24小時監護余聲,就在這時,清姨來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