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初陽跟緊白韶的腳步,踏進休閑室。老人們四處落座,下棋、打牌、打麻將、織毛衣、繪畫,甚至還有聚在一起做禱告的小團體。
“宗教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舒緩抑鬱情緒。”白韶說,“有人說,人越老越怕死,老人都想多看兩眼人間。”
“但死亡不講人情。”白韶說,他平靜地掃視人群,“有些病確實治不好,不得不選擇姑息治療,人們也只能接受這個結果。”
“有不接受的人嗎?”路初陽問。
“當然有。”白韶說,他指向休閑室窗外的鐵柵欄,“老人不願繼續痛苦的治療,子女不接受,導致激進的後果。”他看向路初陽,“這大概是不能播的內容?”
“管他呢。”路初陽說,“大不了剪掉。”
“人老了就會死,這不算遺憾。”白韶說,“遺憾的是未盛開就凋零的生命,比如你在兒童腫瘤科看到的孩子們。”
“你給了我新課題。”路初陽說,“同心醫院有兒童腫瘤科嗎?”
“沒有,兒童醫院有。”白韶說。
“行,我讓人去踩踩點。”路初陽說,他移動鏡頭,拍下休閑室的全景,“這兒看起來就像普通的養老院。”
“能來休閑室的老人已經是心態不錯。”白韶說,“愁怨是一天,喜樂也是一天,何不快樂一點。”他偏頭看向路初陽,“對吧。”
路初陽笑彎了眼睛:“是啊。”
第15章 小名
“你幾號的飛機?”午餐期間,白韶問路初陽。
“明天早上八點。”路初陽說,他用筷子搗一搗米飯,“明天拍攝團隊在,我就不來了。”
“哦好。”白韶說。
“……”路初陽對白韶的反應頗為不滿意,“小白大夫太冷淡了吧。”
白韶看向他,多加幾個字:“一路平安。”
“微信聯系。”路初陽說,“記得給我發合唱團的照片和視頻。”
“你不是有團隊在這拍攝?”白韶說。
“那不一樣。”路初陽說。
“行吧。”白韶說,“我拍照攝影不專業,你別笑我。”
“你要是專業,我幹嘛去。”路初陽說,他晃動膝蓋碰碰白韶,“小白大夫多久沒有和人類做朋友了?”
白韶被他說得耳尖泛紅,橫路初陽一眼,低頭吃飯。
用過午飯,午休時間一晃而過,時光在忙碌的工作中消耗流逝,期間白韶接到來自老家的電話。他站在走廊邊,打開窗戶,手機貼在耳邊:“喂?”
“小韶,我是媽媽。”電話那頭傳來疲憊的女聲,“聽秀竺說,你過年不回來了?”
“是的,工作忙,不回去了。”白韶說。
“你知道前年的事,你爸也不是故意的。”女聲說,“他晚上睡不著覺,一心想見你,你回來看看我們吧。”
“不了。”白韶客客氣氣地說,冷淡的聲線仿佛面對的不是親人,而是某位病人家屬,“我賺的錢不多,目前也沒有辦法成家,就不回去被人戳脊梁骨了。”
路初陽站在病房門口探頭探腦,望見白韶站在窗邊打電話的身影,隱約察覺醫生的煩躁,盡管白韶臉上什麽都沒有,他甚至沒有皺眉。
“小韶……”女聲低聲下氣地說,“媽媽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我們都太衝動了,你回來,咱們好好談談。”
“沒什麽可談的,我有事要忙,再見。”白韶掛斷電話,將手機收進口袋,下意識歎氣,抬眼,正巧對上路初陽擔憂的目光。
“出什麽事了?”路初陽問。
“沒事。”白韶捏捏鼻梁,他伸出左手,放在路初陽眼前晃了晃,“你知道這隻手怎麽傷的嗎?”
“車禍?”路初陽猜測。
“車禍倒好了,我能訛肇事方一大筆錢。”白韶故作輕松,“我爸拿榔頭砸的。”
“啊?”路初陽一把攥住白韶的左手,捧在手心翻來覆去地看,白韶的手指修長筆直,秀氣白淨,是拿手術刀的料,可惜橫貫四隻手指的恐怖傷疤破壞了整體的美感,路初陽深吸一口氣,心疼地說,“為什麽啊?這可是你的職業生涯。”
“他們懂什麽職業生涯。”白韶自嘲地收回手掌,重新揣進口袋,“噓,別跟別人說,我老師性格衝動,當時知道我手壞了差點把院長辦公室砸了。”
“你的手傷大概有多重?”路初陽問。
“粉碎性骨折,打了一個月小夾板,功能恢復得不錯,能支撐日常生活。”白韶說,“但做不了精細的操作。”
“再找找其他醫生呢?”路初陽問,“我記得積水潭醫院的骨科非常好。”
“完好的事物被打碎,很難恢復如初。”白韶說,“我已經接受上不了手術台的結果,當下的生活挺好。”他拍拍路初陽的肩膀,打趣道,“況且我要是眼科醫生,就遇不到你了。”
“雖然這句話很好聽,但是,”路初陽表情嚴肅,“比起遇到我,你做個優秀的眼科醫生更好。”
聽罷,白韶看向窗外,棕褐色的眼珠倒映陽光,空茫無垠。
路初陽看著白韶,陡然間,遺憾叢生。
“我知道。”白韶說,他迅速收起消極的情緒,“我沒有辦法。”
五年本科,三年碩士,三年博士,三年規培,十四年漫漫求學路,因至親之人的偏執戛然而止,大好前程全數作廢。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