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良心的東西。”白德聰說。
路初陽不動聲色地觀察老兩口,白德聰人高馬大,相貌英朗,縱使歲月如刀,仍然將白德聰雕琢得出眾。宋巧體態相貌如她的名字,小巧瘦弱,雙眼皮大眼睛,與她瘦得脫相的臉龐極不相稱。
庭院裡坐著一位乾瘦的老太太,看起來約有八十多歲,她緩慢地站起身,努力睜開眼睛,辨認來者何人,聲音喑啞虛弱:“小寶願意回來啦?”
“小寶還帶了許多朋友。”宋巧說,她攙扶起老太太,警惕地瞧路初陽一眼,轉身將老人扶進屋裡。
院子裡只剩下白德聰,九個人將白德聰團團圍住,路初陽笑著說:“他就是你爸啊?”
“嗯。”白韶伸出左手,摁住手指骨節深粉色的傷痕,感受遲鈍的神經末梢和凹凸不平的皮膚,他吐字清晰,擲地有聲,“兩年了,每一個晚上我都在想,我的存在究竟對這個家,有什麽意義。”
“唯一的意義,應該只有我是男人,能找一個聽話的女人,生下一個姓白的男人。”白韶說,“我活成了族譜中的一行名字,而我的姐姐們,連族譜都進不去。”
“我不想成為第二個你,我的父親。”白韶說,“我真的,恨死你了。”
白德聰盯著他唯一的兒子,他不再有兩年前囂張的氣焰,畢竟白韶人多勢眾,即便他心中驚怒交加,也只能陪著笑臉道歉:“小韶,爸爸對不起你,之前是我太衝動,做事不過腦子,你原諒爸爸,爸爸知道錯了。”
白韶把左手收回口袋,心中油然而生一種無力感,像對著石頭說話,白德聰活得像隻草履蟲,聽不懂所謂意義,也不會去反思當下的生活有多荒謬。
對一些人來說,愚蠢是蒼天的賜福。
白韶看一眼路初陽,他的愛人永遠知道如何使用合適的武器,將對方一擊斃命,他開口:“我這趟回來,是來分家的。”
“分家?!”白德聰險險收住暴躁的脾氣,他被母親和媳婦忍讓慣了,養成一副潑皮無賴的氣質,縱使相貌出眾,仍淪落庸俗,“你沒結婚,我也沒死,分什麽家?!”
“呵,你要是蹲監獄,是不是就能分家了?”路初陽出言嘲諷。
“關你什麽事,要你多嘴?”白德聰怒火上頭,見人就懟。
哪知白秀梅擼起袖子,一拳打在白德聰肚子上,她積壓了太多委屈,早想找個由頭髮泄。
“哎梅梅。”何賢誠借著拉架的名義,偷偷踩了白德聰好幾腳。
庭院門口聚滿了看熱鬧的鄉裡鄉親,白秀蘭扯著嗓子喊:“看什麽看,分家沒見過啊!”
“分家?白德聰的兒子回來分家了!”
“呦,老子沒死呢就分家。”
“這不太好吧,白德聰的小兒子不是還沒結婚嗎。”
“分家這事是不是得老太太做主?”
眾人七嘴八舌一通合計,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起哄:“叫老太太出來啊,白德聰不當家。”
姍姍來遲的白秀竺牽著小女兒,擠過看熱鬧的人群,茫然地看向白秀蘭:“大姐二姐?”
“正好,小竹,你去叫奶奶出來分家。”白秀蘭說。
“分家?”白秀竺一時間接收了太多信息,腦袋不轉圈,“怎麽突然就分家?”
“我這一趟回來,就是要分家。”白韶指向灰頭土臉的白德聰,說,“他砸斷了我的手指,斷送了我的職業生涯,我何必再認這個父親?”
“天呐白德聰這麽狠心。”
“聽說他兒子是醫生,砸斷手指豈不是不能上手術台了?”
“父子哪有隔夜仇,何必鬧這麽僵。”
“趕緊分家,白德聰不是個東西。”
矮牆上方探出一排腦袋,爭先恐後地看鄰居的笑話。
白韶指向其中一個胖腦袋,對路初陽說:“他是白小勝,以前帶頭欺負我。”
被點名的胖腦袋愣住,腳下一滑,摔了個大馬趴,好不容易擠佔的前排觀眾席迅速被他人奪去。若不是牆邊的五輛汽車看起來實在昂貴,甚至有人想踩著車前蓋觀看鬧劇。
第59章 分家
白德聰的老母親姓曹,大名曹靈妹。曹靈妹脾性凶悍,生了一個兒子便不願再生,饒是白德聰的父親費盡口舌,也不松口。白德聰那一輩,獨生子罕見至極,他便被父母捧在手心裡寵愛,寵成了一副驕橫跋扈的脾氣,加之相貌英俊,十裡八鄉的小姑娘或多或少都傾慕過白德聰。
最後白德聰選擇了軟弱靦腆的宋巧成家,逆著時代潮流生下四個孩子,他養尊處優,以為養孩子如養雞鴨牛羊,吃飽穿暖就行。哪知與經濟騰飛的時機擦肩而過,養活四個孩子的繁重負擔,逼得白德聰不得不想辦法掙錢。他本性好吃懶做,面對辛苦求來的寶貝兒子亦沒有好臉色,都是男人,憑什麽他就成了新生命的肥料。
貧窮是生活的照妖鏡,白德聰俊逸皮囊下的醜惡盡數暴露,白橋頭鎮的鄰居既譏笑白德聰的眾叛親離,又可憐宋巧和白秀竺娘倆的慘淡日子。這回白德聰久未謀面的小兒子一出現就要分家,可是一樁大快人心的戲碼。
院落中嚷嚷起哄的聲音愈來愈大,曹靈妹拄著拐棍踏出房門,眯著眼睛看向一眾小輩兒,說:“丟人現眼!”
白秀梅啐了一口唾沫,說:“裝模作樣的死老太婆。”白秀蘭沒說話,將姐姐姐夫拉到一旁,姐妹倆對偏心眼的曹靈妹並無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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