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宏匆匆吃完,結帳走了,男人開始收攤,他回過頭看,看到一盞暗燈下被壓力壓到過分沉重的背影,又回來了。
“那個……我聽說東海有個醫療下鄉的隊伍正在咱們縣醫院,他們那兒時不時的會有一些義診活動,你們可以去看看。”見他們一臉茫然,鄭宏接著說,“那這樣吧,明天,上午你們都不出攤的是吧,我帶你們去。”
男人還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我們現在,沒辦法做手術。”
“我知道,很多大醫院都有慈善項目,我們過去問問看,如果正好能碰上治療先心病的,不用太多錢。試試看吧,萬一有這種機會呢。”
女人聽懂了,不住地道謝,說明天就去縣醫院。
第二天,鄭宏他們掛了小兒外科的號,恰好是楊存道接診,基本檢查結果和以前沒什麽區別,聽楊存道說治療方案,兩位家長隻點頭,不提問題也沒有什麽想法,鄭宏問了一句:“主任,是這樣的,他們家條件不太好,所以一直沒給孩子做手術,您這次這個活動……就是,有沒有資助之類的……機會?”
楊存道點點頭:“哦,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我們這批醫療隊主要安排的是眼科和口腔科醫生來進行基礎醫療科普,兒科方面,有先天性白內障的手術,但先心病沒有。這樣吧,我先打電話聯系一下,看看我們醫院或者兒童醫院最近有沒有類似的項目好吧?”
“主任,您看,孩子顯然是發育遲緩,而且我見過兩三次,她缺氧症狀已經很明顯了,我怕……”
楊存道笑了笑:“還說自己不是醫生,你到底是什麽人啊?”
“我是不是醫生不重要,主任,這孩子耽誤不起的。”
“你別急,我這就打電話聯系,你要是不放心,就在我這兒坐著等,我答應的事是不會食言的,即便是最近沒有項目,我們醫院的基金會支持一兩個孩子做先心病手術也不難。”
手術的事情落實得很快,兒童醫院有這個項目正在征集病人,一兩周之內就能去做,手術費和其他住院費用全免。
家長感激萬分,但楊存道感覺自己沒做什麽,打了幾個電話而已,直到他下班,出了醫院準備回賓館,看見鄭宏站在大門口,挺拔如松的姿態讓他感覺這人像是在站崗。
“你……等我?”
“嗯,楊主任,我就是想謝謝您,還想跟您道個歉,我上午那會兒就是,有點著急,絕對不是不相信您。”
“哦道歉啊?那一起吃個飯?”
“好好好,我請。”
“請我吃碗餛飩怎麽樣?他們家在哪擺攤?”
楊存道一邊吃一邊跟他聊:“那我猜猜看啊,你這個年紀顯然不是醫學院的學生,而且急救很專業,也知道我們醫療幫扶和慈善手術的事,應該是有過工作經歷的,是已經從醫院辭職了對麽?”
“是離開醫院了,但不是辭職,出了醫療事故,跟家屬有糾紛,受了傷,被開除了。”
楊存道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非常後悔不該揭人傷疤:“對不起啊,我這個該死的好奇心。”
鄭宏看出他的尷尬,苦笑道:“楊主任,沒事的,我已經……算了。”
“所以你現在做什麽工作?”
“在我家的小超市幫忙看店。”
“可惜了。”楊存道說。
他苦笑,搖了搖頭。
“還想在醫院工作麽?”
鄭宏愣住,眼裡迅速蒙上一層霧,隨即又低頭:“做夢都想,但是沒機會了。”
“如果讓你做護工,會不會覺得委屈?”
“護工?”
因為楊存道給他提供了這個護工的工作,老鄭對醫學的熱情又從余燼中複燃了起來。那些年輕時的信仰,借著這個契機,又蘇醒了過來。
帶著“終於回到醫院”的心情來上班,那些生與死、忙碌和紛亂,還有全年無休,又機械地重新回到了他的記憶裡。離開醫院很多年,儀器和設備更新得很快,他幾乎忘記了有些東西該怎麽使用,當然,也輪不到他去使用,他的工作只服務病人,或者幫護士們跑跑腿。
“只要能回來就好。”他自我安慰道。
老鄭工作十幾年之後,一個看起來很平常的晚上,他去急診送血樣,遇到了第一次單獨值夜班的穆之南。
彼時的穆醫生從傍晚六點開始,就在心裡默默祈禱說千萬別來病人千萬別來病人,自己還要裝作輕松自如遊刃有余的樣子擺弄一支筆,實際上他以一種別扭的姿勢在椅子上正襟危坐,腰都酸了。
老鄭路過,跟他打招呼:“穆醫生值班啊,吃飯了麽?”
“沒呢,不怎麽餓。”
“趁著沒病人趕緊吃。”
“哦,這樣啊,好的。”
“第一次值夜班麽?緊張啊?”
穆之南被看穿了,有些不好意思:“是有點兒。”
“沒事兒,陳主任天天在科裡誇你,說你完全可以獨當一面了,別怕。”
“哪有。”
“夜班急診手術的機會其實不太多,接了病人能處理就處理了,處理不了就聯系上級——”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