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中還有兔死狐悲的說法,更別說他們這些情感豐富的凡人了。
修仙者雖不染凡塵,但非無情無義的畜生, 仙狐秘境發生這般慘案, 牽連十二名宗門弟子喪命, 整個青雲門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會對此無動於衷。
但是, 羅許佑他們和南妄的差別在於,外門弟子和內門弟子之間的聯系並沒有那麽密切,這回出事的都是內門弟子,並非和他們日日朝夕相處的同僚,他們難過歸難過,但好歹可以承受,幫著掛掛素縞,撒撒紙錢,也算是盡了綿薄之力了。
南妄就不同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五師妹情同知己,關系密切。
羅許佑來之前就做好了此行不易的心理準備,但等他真的到了地方,看見了把頭埋在手臂裡、整個人縮成個球的南妄,便知道自己還是太樂觀了。
“南兄啊,場面話我們就不說了……五師妹這事,我們都很難過,但,但……”
“但還活著的人,總得繼續走下去。”
袁鶴替羅許佑接上了後半句話。
南妄抬起頭,反問道:“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走了?”
他這一抬頭,一張印滿了淚痕的、花貓似的臉便出現在了兩人眼前。
羅許佑看得愣怔不已,一時語噎。
很多時候,重要的不是一個人說了什麽,而是他做了什麽。
南妄這幅模樣,根本就不像是還能“走下去”的樣子。
袁鶴皺起眉頭,擔憂地說道:
“南兄,我原是一介散修,四處雲遊,我走過許多地方,幫助過許多人,結下許多善緣,也對許多事無能為力,來不及與許多人道別……修仙之人,不可為凡塵所困,喜怒哀樂傷離別,七情六欲皆是虛妄,唯有——大道長存。”
作為修仙之人,在踏上危機四伏的修仙界的時刻,就該對很多事有所覺悟。
南妄這般重情重義的人,袁鶴不是沒見過。
但……那都是袁鶴在遊歷四方的時候見到的凡人,唯有放不下凡塵的凡人,才會像南妄這樣多愁善感、鬱鬱寡歡。
羅許佑歎了口氣,說道:
“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去山下找一片風水寶地,為五師妹立一個衣冠塚,逢年過節的就去祭拜,也算是留個念想……”
“衣冠塚?”
南妄默默地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似是在問羅許佑,又似是在問自己。
羅許佑心虛道:“哎,我這……”
五師妹死於秘境,屍骨無存,下葬時無物可葬,自然只能立衣冠塚。
他的心是好的,可是很顯然,他不假思索的實話卻觸怒了本就心情不好的南妄。
“走!”
南妄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趕人:
“走!都走!”
羅許佑被推了兩下,從那充滿抗拒的力道中感受到南妄的怒氣,隻得矮身後退,邊退邊道:
“好好好,你別氣,我們走,我們這就走。”
“南兄,我也走了,這是我在門口撿到的……我,我給你放在這兒了。”
袁鶴丟下了個什麽東西,轉身和羅許佑一起離開了。
南妄心裡依然難受得很,並沒有多少心情關注多余的事,聞言也只是小小地瞥了一眼。
隻一眼,他便再也無法移開目光。
那是一個酒壺。
葫蘆造型的酒壺,通體漆黑,上有紅色的火焰紋路,壺嘴金色,雖做工精致,但處處都是磨痕,顯然經常被使用。
南妄見過這隻酒壺,很多次。
在杜雪泠的宅邸,他泡靈泉進階的時候,同樣是在杜雪泠的宅邸,一群人圍著火鍋吃得火熱的時候,還有……在二師兄的及冠大典上,南妄也同樣見過這隻酒壺。
這是三師兄的酒壺。
昨晚夜色如水,晴空萬裡,雨水洗刷過的天空一碧如洗,夜幕之下,群星璀璨,風聲嗚咽,如泣如訴。
無法入眠的人,不止南妄一個。
如果靈枝沒有代替三師兄前去仙狐秘境,死在秘境中的人,就該是三師兄。
如果說其他人只是對靈枝的逝去感到悲傷,那麽對戰沉明而言,他的悲傷之中,還夾雜著無法與他人訴說的愧疚。
南妄好不容易抑製住的淚水又開始充盈,如岩漿般灼痛眼角。
濕答答的霧氣漸漸凝結,化成一隻軟乎乎的兔子,準確地掉進南妄懷裡。
南妄把腦袋埋進安諾的柔軟的肚子裡,用力地蹭掉眼中的水汽。
“我已經在盡力想開了……求你們了,別逼我了,再給我……再給我一點時間……”
安諾:“嘰。”
我看你是不太可能想開了。
南妄沉默不語。
安諾:“嘰嘰嘰。”
所以,我勸你去救人。
南妄把腦袋從毛絨絨裡拔了出來,呆愣地看著安諾。
安諾嫌棄地搓掉肚子上的淚水,沒好氣地說道:
“嘰嘰嘰。”
反正沒人能說服你,你還不如親自去救人,救過了,你才能死心。
南妄的大腦緩慢地運轉起來,原本已經歸於沉寂的眸子也亮起來了一些。
安諾:“嘰嘰嘰,嘰嘰嘰。”
修仙之人,無憾於心,否則終其一生,再也無法在修行之路上有所突破。
南妄怔怔地說道:“我有憾?只要我有憾,我就不能再修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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