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就算是熟人,遇上了在路邊敘舊不成麽,有什麽非得去那歪七拐八的巷子裡說道。
他心下覺出不對,當即拎起兩個已經空了的,疊放在一起的竹筐,把新買的點心放了進去,拿稻草墊好,轉而小跑著往路人哥兒指的方向走去。
溫野菜來時,巷子裡的對話正說到關鍵處,他一連聽到“假死藥”"騙彩禮"“還賭債”“悔婚”等一連串的詞,就如白日驚雷一般,一道道地把他劈成了個呆子,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迅速回想起自己之前詢問喻商枝生的病症時,喻商枝拿來搪塞的理由。
那時他就覺得這件事怪異無比,卻從未對喻商枝生疑。
假如那病症當真是喻商枝想悔婚,卻偷雞不成蝕把米鬧出的笑話,所有的事反而真就說得通了。
他簡直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子,以為人的皮囊漂亮,心也必定潔淨,哪知未來的枕邊人嫌棄自己到不惜假死悔婚。
那股怒氣衝上了腦門,奪去了他大半理智,正巧趕上花媒婆見形勢不對想要逃跑,直接和正愁沒地方撒氣的溫野菜撞了個正著。
地上,花媒婆還在哭著哼唧,求爺爺告奶奶,可那些話,溫野菜已經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喻商枝又何嘗不是,花媒婆嚷嚷的他腦仁疼,又想不明白這件事到底該如何解釋。
總不能說自己死了一回,再睜眼就已經在這具皮囊裡,原主所做之事一概不是他的本意。
這理由聽起來都像是臨時胡編的鬼話,易地而處,喻商枝也不會信旁人的這類說辭。
他像是走進了死胡同,一時神色看起來既憂愁又哀戚。
溫野菜走到喻商枝面前,胸腔因憤怒而劇烈起伏。
他猛地揚起手,想要狠狠甩這個巧言令色的男人一巴掌,可掌風走到一半,他終究又咬著嘴唇收回了手。
“我不打殘廢。”他丟下一句話,惶惶閉了一下眼睛。
肩膀聳起又落下,最終道:“既你早就有悔婚的意思,我也不會再糾纏,當日彩禮二十兩,我不多要你一文錢,你手裡正好有銀子,便將這二十兩還了我,我回家燒了婚書,從此以後,你我再無瓜葛。”
話說完後,溫野菜本以為自己該是暢快的,就像是腐爛的皮肉裡挖走了一塊壞疽。
可他的心頭現在卻是空落落的,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大約是自己獨門獨戶的日子過了太久,喻商枝給的關懷與一星半點的溫存又太真,哪怕明知對方是個厚臉皮的騙子,自己居然也攢出了幾分的不舍。
本以為喻商枝會就此借坡下驢,跑得遠遠的,自己隻想要回二十兩,賣了麝香的錢還剩四十兩,足夠他一個人過上不錯的日子,就是天天喝藥,喝到眼睛好的那天也夠了。
溫野菜垂在一旁的手握緊成拳,等待面前的人給出自己預想中的答案。
可是結果竟與想象中的背道而馳,甚至打頭的兩個字一離了嘴,便惹得他心顫。
“阿野,我清楚自現在開始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未必會相信,可我還是要說。”
喻商枝深吸一口氣,深感命運的無常。
溫野菜的這番話要是放在多日之前,簡直就是打瞌睡時偏巧有人送枕頭。
一個想走,一個不想留,糾葛的婚約變成了簡單的金錢交易,還清之後橋歸橋路歸路,是最簡單的解決方式。
可是此刻,自己斷然不能容許事情這樣發展下去。
若是弄丟了溫野菜,他怕是在這個陌生的異世,再也尋不到這麽一顆熱乎的真心。
“先前……我的所作所為,有它的緣由,若你信我,我之後可以細細講給你聽。我隻說已經發生過的事,這十幾日的種種,在你眼裡,我真的是一個心懷不軌、貪圖錢財的惡人麽?”
溫野菜的一句“不是”掛在嘴邊,險些脫口而出。
為何他輕信喻商枝,不就是因為這十幾日的所見!
他先是拆穿了吳郎中的騙局,又真的給三伢換上了好用的方子。
他大半夜帶著病給小蝶哥兒看病,又在胡金氏面前,當著一眾人的面維護自己。
他會提醒自己喝熟水、用艾草泡腳,好好的保養身體……
最關鍵的是,蛇毒當前,他還救了自己的命。
哪怕喻商枝事後沒有提過,溫野菜也從溫二妞的口中得知,當日情況緊急,自己危在旦夕,喻商枝是冒著危險,直接用嘴給自己吸去了有毒的膿血。
更別提今日,他賣了去世的師父留下的麝香,換成了銀子後第一件事,就是要帶自己去買牲口,給家裡添大件。
試問一個人真的能夠做戲到如此地步麽?
可是猶豫再三,溫野菜最終依舊看向喻商枝那一雙清澈透底的眼睛,無聲地搖了搖頭。
“無論如何,我不敢再信你。”
喻商枝方才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想也知道自己此刻定是神色黯然。
四下一時因二人的沉默而靜謐,喻商枝的第六感突然起了效,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地方——
花媒婆方才一直在哭哭啼啼,怎麽這會兒卻半晌沒有動靜了?
他是死過一次的人,經歷過的事終究要比才十七的溫野菜多上許多。
再加上這半個多月,已經習慣了看不見的日子,耳力尤見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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