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溫二妞去院子裡端了一盆水進來。
喻商枝用皂角淨手後擦乾,讓白屏把孩子抱得近些。
溫野菜舉著油燈,從針囊裡取出一根針,烤了火,轉而遞給喻商枝。
三個大人,再加上溫二妞一個小丫頭,大氣不敢出,齊齊盯著喻商枝的針尖。
喻商枝看起來太過可靠,一時間竟沒人顧得上詢問,一個瞎子如何下針。
事實上,這對於喻商枝不成問題。
他自幼學針法,閉著眼都能找準人體穴位,無論大人孩子,都是練習過千百次的。
能看見時,他目測即可丈量穴位位置,這會兒看不見,以指丈量,同樣十分熟練。
高熱針刺放血,需取十宣穴。
十宣穴如其名,是指共十個穴位,位於十根指頭的手指尖。
針刺時,要按照從拇指到小指的順序,依次而過。
十指連心,焉能不痛?
不過小蝶哥兒燒得厲害,已是沒什麽力氣哭了。
針尖刺下去的一瞬,白屏幾乎不敢看,這針刺在孩子的指尖,如同刺在他的心尖。
胡大樹立在一旁,將夫郎攬入懷中,不住安撫。
他是當家的漢子,不能膽怯,借著略顯昏暗的燈光,看向喻商枝的動作。
既是擔憂,也是仍對喻商枝懷揣些許不信任。
今夜把孩子交到對方手裡,全然是由於並無其它更好的辦法。
就算連夜趕路,去別的村尋草醫,乃至去鎮上看大夫,怕是半路孩子就不行了。
哥兒生育不易,成親三年,白屏才懷上一個小哥兒。
他娘不樂意,日日在家裡給屏哥兒甩臉色。
哥兒沒有奶水,家裡條件好的,會去買羊奶或者借母羊拴在家裡擠奶。
條件差的,就只能喂米湯、糊糊。
斜柳村的二柱子家養羊,村裡哥兒生育就是去他家擠奶。
每次羊奶買回來,更是總少不了一頓雞飛狗跳。
胡大樹娘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一個哥兒而已,早晚要嫁出去,就是個賠錢貨,何必花那麽多錢喂奶?
最近胡大樹正憋著火氣,想著等蝶哥兒再大一點,就帶著夫郎孩子分家。
偏偏這時候孩子生了急病,花錢都是次要的,他們夫夫年輕有力氣,也攢了些家底。
他最怕的,是救不回來。
可伴隨時間的流逝,看著喻商枝的動作,他突然又生出希望。
只見這外面來的小郎中,雖然目無焦距,可動作卻熟練得很。
針刺孩童指尖若蜻蜓點水,仿佛眼皮子眨兩下的工夫,就已經結束了。
擠出來的血洇在一張舊布上,被溫野菜接過丟進一旁的水盆裡。
指尖的傷口隻一點點,不需要按壓,不多時就會自己止住。
喻商枝輕輕吐出一口氣,再度道:“放血這就算成了,且觀察一會兒,屋裡有些涼,得弄暖和些,還需下一回針。”
溫野菜不假思索道:“這不難,我去點個炭盆。”
溫三伢體弱畏冷,開春之後家裡依舊備著木炭。
這也就是溫野菜家常年有病患,才有這條件,換了別家,就算是隆冬也斷斷燒不起木炭。
炭盆很快端來了,木炭堆在銅盆裡,泛著紅汪汪的火光。
溫二妞裹著外衣,在外面關緊了堂屋的門。
又指使二黑去門後的縫隙前趴著,一下子連最後一點風也擋在了外面。
屋裡的氣溫升上來,小蝶哥兒的外衫也被脫去了。
小兒高熱,常常在針刺十宣穴之外,配合大椎、曲池兩個穴位行針。
曲池穴位於人體的手臂外側,屈肘成直角時,肘彎橫紋盡頭即是。
大椎穴則在脖頸後,低頭時需摸到第七節 頸椎下面的凹陷。
喻商枝摸準穴位,利落下針,又穩又快。
蝶哥兒還沒來得及扁嘴哭出聲,針尖已經刺入皮膚。
小兒配合度有限,加之是急症,喻商枝沒有留針太久。
過了片刻,就將兩根銀針取了出來,屏哥兒眼疾手快,趕緊將孩子的衣服穿好,裹上小被。
取了帕子擦去眼角淚花和口鼻旁的穢物,蝶哥兒動了動小手,狀況平穩許多。
雖然熱度沒有這麽快退下去,可沒有再抽搐,乖乖地躺在小爹的懷裡。
喻商枝捏了捏眉心,強打精神道:“你們今晚最好帶著孩子在這裡歇下,別貿然出門,不好再讓他見風。若是家裡有酒,取一些,搓孩子的掌心和腳心。不出意外,一個時辰內熱度就能退下去。”
他說完,想起什麽,示意溫野菜把藥箱拿過來。
記憶裡,原主的藥箱裡放著不少配好的丸藥,都是老郎中留下的。
瓶子外都貼著細紙條,注明其中為何物。
奈何這屋裡沒一個人識字,喻商枝隻好挨個打開嗅聞,最後找到了一瓶丸藥。
他倒出一粒在掌心,溫野菜接過,小心放到胡大樹的手裡。
“這是太極丸,過半個時辰,取溫水,給孩子服下。”
他解釋道:“我這裡沒有現成的藥材,抓藥只能等明日你們去鎮上。不過太極丸也是對症的,如此便不耽誤。”
胡大樹千恩萬謝地接過,與夫郎對視一眼,兩人俱是眼眶發紅。
他們心知,孩子的命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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