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瀾和喻商枝坐得最近,他執著酒盞, 拍了拍後者的手臂道:“喻郎中,您是不知道,我們城中藥商, 亦苦仁生堂久矣。那任平過去不當家時,便搗鼓些藥材生意,但那時我們這些人尚且可以分一杯羹。自從他和縣老爺搭上了關系,甚至會聯合南方來的藥商,哄抬藥價。我們家帳面上的所得, 已是比之前些年少了三成還多。”
流失三成的利潤,對於商戶來說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只是看起來, 除非彭縣令改任,否則他在此一日, 任平便有一日的靠山。
不止如此, 彭縣令走後, 還可能再來一個李縣令、張縣令。
但凡再有一個和彭縣令一樣好打點的, 這壽安縣依舊是任家的天下。
喻商枝看著杯中殘酒,對於一件事看得很透。
那就是如果想為壽安縣的百姓做點什麽,單靠一腔熱血和信念是不夠的。
他得在此之前想個主意,撬動任平的根基。
只是這件事,就算是他也尚且需要細細思量。
一頓飯吃了許久,出雅間時晌午來的食客都散盡了。
今日朱童不在店內,不過囑咐帳房先生給了喻商枝一張銀票,支取了上個月的分利。
廣聚軒如今在縣城經營得蒸蒸日上,喻商枝拿到手的也從幾十兩變成上百兩。
他把銀票揣進懷裡,覺得渾身都是酒氣。
就算沒醉,也難免有些疲乏,跟著周掌櫃上了馬車後,兩人各自靠著車廂閉目養神。
回到鎮子上時,馬車把周掌櫃送回了家,趕車的車夫依著吩咐,還要再將喻商枝送回村裡。
下車時,周家有下人快步出來接應。
周掌櫃倚著對方站著,卻還不忘道:“喻郎中,你往後來往縣城的時候隻多不少,我上回見你,還是自己趕馬車,這樣辛苦不說,在縣城那地界,也容易被人看輕。依我看,你不妨去牙行挑個合眼緣的人買回家去,不簽賣身契,簽個長工的契書,便不算蓄養仆役,衙門也挑不出錯來。”
依照本朝規定,家中無官身、或是有秀才及以上功名的,均不可雇傭佃農或是蓄養奴仆。
但像錢員外那樣的商戶,是捐了個小官,像周掌櫃這樣的人家,則也各顯神通,趕上收稅的稅官上門時,也有辦法規避盤查。
他告知喻商枝的,正是其中一個法子。
喻商枝本也無意去牙行買人,回家使喚,時代不同,他若這般做,總覺得和人販子差不離了。
對於周掌櫃所說之事,他的態度暫且是無可無不可,不過嘴上還是道:
“多謝周掌櫃好意,今日回家好生歇息,咱們改日再聚。”
兩人拱手告別,車夫將馬車趕得穩穩當當。
喻商枝得以在夕陽西下之前,趕回了斜柳村。
到了家中,他將縣城中的見聞向溫野菜說明。
以前想著夏收結束就能去,錢是攢夠了,可別的事都不湊巧。
況且溫野菜大著肚子,多有不便。
最終夫夫二人隻好退一步,左右合適的鋪面也沒尋著,不妨等溫野菜生產過後,出了月子再議。
***
酷暑炎炎,把地面都曬得滾燙。
平安和富貴已經被付嶽接回家了,剩下的大旺和二旺成日趴在屋裡納涼,不住地哈氣,盛水的大盆一日要添兩回。
相比之下大吉就舒服多了,仗著身輕如燕會跳高,時常選著能吹到風扇的地方趴下,任由木風扇吹出來的微風把它一身長毛吹得凌亂無比。
溫野菜更是每日熱得焦躁,從頭到腳都不爽利。
他頭著臘月揣了崽,算著應當八、九月就要生了。
雖說預產的時機不錯,可孕後期卻著實吃了苦。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晚上剛躺下,又坐起來去如廁。
好不容易安睡一會兒,肚裡的小崽子卻開始上演全武行。
若是換了別家,定會猜裡頭是個小子。
可溫野菜想想自己,還有溫二妞的性子,隻覺得是什麽都有可能。
每晚頻繁起夜時,喻商枝怕他看不清摔了,更是每次都第一時間睜開眼,扶著他去。
後來溫野菜覺得這樣也不是辦法,他白日還能補覺,喻商枝確實忙得連軸轉,眼下的青影越來越濃。
他索性做主打了一大壺燈油回來,又讓喻商枝去鎮上買了城裡人家才會用的那種罩子燈。
夜裡倒上燈油,能燃上好幾個時辰都不滅。
有了這盞燈照明,喻商枝總算可以安心睡覺。
熬到七月中上,三伏天終於過去。
那種壓在人身上,讓人喘不動氣的熱意消散,哪怕秋老虎還在,風吹來時,已經能感受到幾分涼意。
又是一年七月半,溫野菜上山不易,便由喻商枝帶著溫二妞和溫三伢去。
到了墳前,三人拔了野草,擺上貢品,齊齊磕了頭。
結束後,喻商枝便讓到了一旁,把地方留給姐弟兩個。
若有什麽想跟地底下爹娘說的話,也方便說出口。
隱隱約約的,他聽見溫三伢對著墳包講,自己在學塾的好幾次小測都拿了第一,先生說明年二月的童生試,他已十拿九穩。
溫二妞說得更雜亂些,從還在溫野菜肚子裡的小外甥,說到家裡的狗子、狸奴,她養的雞鴨,甚至……
隔壁的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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