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梁的聲音順著梁柱、宮殿,往外擴散……
顧明朗提著一盞宮燈,走在通往龍華殿的路。
此乃他頭傷後第一次出正大殿,算是違背了聖上玩笑般的“口諭”。
顧明朗聽著那遠遠的聲音,心中有些忐忑。
聖上會如何生氣呢?他故意叫小殿下重現了當時之曲,想起當年事,聖上必然會暴怒吧。
那時他剛到龍華殿當差,遠遠望著那份熱鬧。
他已與耶瀚行重逢幾年,卻並未相認,不願有人知曉耶瀚行有他這樣的昔日朋友,也無法面對那份落差。
昔日一起讀書時,他從不曾落下分毫的。可那時卻只能見著耶瀚行與人並稱初元三傑,才華橫溢的三人,是聖上登基第一年取的一甲三才子,樣樣皆佳,聖上甚是喜愛。
北境新王野心勃勃,但聖上登基三載,勵精圖治,完全不像先帝往年荒唐,手中有人有糧,也連奪回先帝時期的邊界失地,於是有了一場歡宴。
然而歡宴幾月之後,情勢卻急轉,先是冬降驟雪、百姓受災,而後城池失陷、傳聞天眷的六元狀元身死……
更多更深的,顧明朗當時看不太懂,後來他才能看出來,背後有那驟變的天,亦有北地豪強之手,說不定還有南方巨室的私心,亦或者還有更多肮髒的插手,總之聖上是一場空,那些雄心壯志、豪言壯語都成了笑話。
那是顧明朗所見到的,聖上面對的第一次劇變。
聖上似氣惱得整日整夜睡不著,痛苦難當,也多番與皇后爭吵,龍華殿裡還拉出去好幾個宮人……
顧明朗起初走得有些慢,慢慢地步伐變快。
他到了龍華殿,在宮門前被相熟的太監攔住。
“聖上可說了,不許千歲爺操心那些破事,且安心休養著。千歲莫要為難小的這顆項上人頭。”
那樣的關懷惦念,說起來都叫這些太監羨慕,恨不能以身替之。
顧明朗問:“聖上在做什麽?可有——”
還不待他將“發怒”兩字問出來,對方便回答道:“聖上醉了,睡下了。”
顧明朗便沉默了,手中的宮燈晃了下。
他將宮燈交給身邊人,開口道:“我進去瞧瞧聖上。”
對方還想阻攔,顧明朗卻道:“吾今夜不管他事,只看看聖上。”
“千歲爺真是忠心耿耿,叫人如何比得上。”
顧明朗獨自進去,走到宮殿深處,看到了床榻上爛醉如泥的男人。
宮人照料得上心,屋內並無太濃重的酒味,只有繚繞的香味,顧明朗伸出手,將被子往上拉了點。
卻又在片刻後被夢中覺得燥熱的人推開。
龍華殿的這一點動靜,是如何如何也傳不到別處去的,故而一時什麽也影響不了。
今夜皇宮最熱鬧的地方。
曲畢樂停,封如旭站起來:“多謝諸位了!”
其他將士們也齊刷刷起身,像是陡然拔高的一座座山,刹那整齊地綿延成巍峨群山,將亮堂的宮殿內的光影都揮散了一半去。
“多謝諸位!”
齊聲的謝頓時又將其他聲音都壓住。
對面人馬少不得再客氣幾聲,看起來和樂融融。
再接著,眾人便可以暢快地準備歸家,將這一晚上的收獲和驚喜分享給其他人。
群臣往外走,宋宴清被其他皇子包圍來,要他從實道來。
宋承宇錘了一下這位小弟的肩膀:“竟然偷偷準備了這樣的大作,七弟出息了!舅舅手下將士很是喜歡,多謝你了。”
宋廣明也嚷嚷道:“太不講義氣了,也不帶上我們。”
宋宴清笑著道:“我只是為了出來隨口提了一句,誰想得到顧千歲真能同意,原只是想要出來看湊湊熱鬧。”
事實是某人提前把粉絲值變動的提醒關了,怕自己會被叮叮當當的提示音吵“聾”掉。
“我瞧七弟可能連膳食都沒用上,不如我們兄弟換個地方說話?”
宋廣駿提出的建議被采納,於是一夥人換了地方。
文臣武將們也各自出宮,有人上了馬車、有人坐轎輦、有人騎馬、還有人步行……
他們有的往北城去,那邊路上乾淨又清淨,有更多的人巡夜,多是氣派的馬車、轎輦、漂亮的高頭大馬。
往南城走的,則能看到更多的人氣,有商戶點著燈火等生意,也有京城裡最落魄過不下去的,在陰影裡等著求一點打賞,他們要是往北城去,是要被抓起來的……,今夜倘若遇到善心的大人,還能好運地吃到傳說中皇宮中的食物。
禮令與胞弟終於走到了一處。
今晚入宮的多是有品階的將士,下層兵士都被打發去城外一處熱鬧去了。
沒有其他兵士搭把手,兩人一匹馬,禮令幫忙牽馬,得上兩隻手。
禮令的家在北城的邊角處,但見著胞弟往南邊走了去,頗為麻煩地繞路當了回善心人。
待重新往回走,禮令不解地問:“為何不留給家中阿爹阿娘、還有你的侄子侄女呢?”
他胞弟答:“我有幾個軍營中的兄弟,說是家裡住在南城,沒能回來,那些孩童裡或許有他們的遺孤。”
禮令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他歎氣一聲:“兄長不該問的。”
“兄長只是關心我,何必如此說。”
“那你以後不去北地了吧?”禮令憂心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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