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便又不能控制情緒,發泄著自己的脾氣:“兩個不孝子!竟試圖弑父,當天雷擊之!”
關於不孝子這說法,還得追究到兩個月前。
宋齊光聽了宋廣駿的揣測之言,認定病情總是反反覆複、不見好轉,說不得有貴妃一份原因在。
再者,即便她沒錯,一個大美人也會挑動他的精元之氣,不利於休養身體。
於是宋齊光便說要自己獨自搬到園子裡去,不帶貴妃,如此自然引得一直悉心照顧、陪伴他的貴妃不滿。貴妃作了兩回,宋齊光被弄得頭疼,直接禁了貴妃的足。
而宋齊光搬到園子裡當天就人事不省。太醫院諸多能醫一會診,檢出他中了毒,且劑量很重,仿佛要他的命一般。
顧明朗去查毒之源頭,隻查到兩處斷了的線索,一處指向大皇子、另一處指向二皇子。
線索指向未必為真,所以不知道到底是哪個人下了毒、又或者是哪幾個人。
唯有一點,宋齊光很肯定——他死後,受益者是他的兒子們。
從利益反推,最有可能的也就是大皇子二皇子,所以宋齊光想到這二子便氣不打一處來。
“聖上息怒,龍體要緊。”顧明朗溫勸上一句,“聖上若是心中不喜,可降旨斥責。”
當皇帝老子的想要挑兒子毛病,容易得很,理由千百個都找得到,因為不需要什麽正經理由也行。
顧明朗又請罪道:“怪奴才不中用,一沒挑對人,二也沒能及時查出下毒之人,順藤摸瓜找出背後凶手。”
“起來起來,我不是怪你。”宋齊光催他起來。
事到如今,宋齊光真正相信的唯有身邊這個奴才。倘若顧明朗都靠不住,他早在意識陷入混亂時就死去了。
“凶手找不找也沒多大的意義,因為他們都盼著朕死,換上他們自己當這個皇帝。”
宋齊光語氣幽幽道:“可朕想活啊。”
“聖上千秋萬歲,切勿輕言生死。”
“你說這些也寬不了朕的心,我大抵就在這幾年了。”宋齊光難得感慨,望著顧明朗,目色哀戚又擔憂,“朕死後,你當何如?”
見他如此惦念,顧明朗自心生感動。他開口道:“聖上,您日後還長遠著呢。太醫說了,龍體近來頗安。”
宋齊光擺擺手,表示不想聽這些,他隻道:“他們都是耶瀚行教過的,你手中握好了禁軍,費費心,總有辦法走出條生路。”
耶瀚行不僅僅是太傅,更是顧明朗唯一的好友。即便兩人背道而馳,耶瀚行也是顧明朗走至末路時可期之人。
人品名聲這等東西,說虛也虛,實在時也是真實在。
瞧著顧明朗落淚,宋齊光笑了下,又道:“且放心,朕也不是今日就要駕崩。趁著我此時還清醒,你談談其他事。”
顧明朗吸吸鼻子,又道:“聖上,可邊瞧太醫、邊聽我說事。”
“都好,依你。”
隨後太醫魚貫而入,顧明朗談著京城和全國各地的事。
洋州的倭寇已經清掃出去,東南的人被宴相一招開海禁釣上了鉤,咬著這美味魚餌不肯放,但魚兒也甚是凶猛,不知道會是人吃了魚、還是魚吃了人;
京城裡備嫁的幾家嫁妝都送到了,一船又一船,看得京城人也開了眼界……
一個說了許久,另一個聽了好一陣,隨後宋齊光喝過藥,感受著自己意識漸漸昏沉。
徹底睡去前,守在一旁的顧明朗聽到他念了一句“也不知大婚……”
後半句不知是沒說出來,還是顧明朗沒聽清,反正隻得這半句。
算算日子,說不得幾位皇子大婚之日,皇上還真能趕上清醒的時候。
難不成聖上想去看皇子們大婚?或者是拆台?顧明朗琢磨著轉了身,一揮手,立馬有人接班,仔細地守著宋齊光。
這頭他出了重重深院,外頭的小男娃提著壺出現,身後跟著端了茶水件的宮人。
“千歲,你渴了吧?我給您提了愛喝的茶來。”
顧明朗望著這個兩個月前還是個乞兒的孩子:“小乞兒,你倒是乖覺,今日做得好,不能叫聖上冷著。”
連個名字也沒有,隻得一個“小乞兒”當稱呼的小男娃笑笑:“千歲教得好。”
等顧明朗喝了茶水,小孩才小心地問:“阿父怎麽樣?可是又難受了,我見著有人送了藥,阿父是不是又要喝苦藥了?”
瞧他的模樣還真是情真意切,完全不知道宋齊光只有病著時才是他的“父皇”。
他這個假兒子,連喊父皇都是冒犯,曾被顧明朗斥責,而後自己改成了“阿父”。
瞧他可憐,還是宋齊光自己允了這一聲喊。
顧明朗還不至於疑心這麽一個幾歲孩童,這個孩子會的那點小聰明,都是街頭巷尾行乞時學的,他見識得太少了。小乞兒前面幾年,只怕還不如這兩個月長的見識多。
“聖上睡下了,苦藥也要喝。你要知道,良藥苦口利於病。”
小孩接話:“我知道,下半句是什麽忠言逆耳利於行,千歲爺也教過的!但我想的其實不是苦藥,而是導致要喝下苦藥的那份難受。”
孩童言語真摯,顧明朗也瞧出來——這孩子還真陷在聖上那份好裡面。
他這樣隻經歷過流浪之苦,深嘗艱難困苦的孩子,當然會眷念長者的愛護、安定溫暖的環境以及諸多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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