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抓著什麽規矩不放,不過是一口氣堵得慌。宋宴清自己本就是不規矩的人。
出了這口氣,又覺得沒必要。
宋宴清扭頭,別扭地對李福道:“記得讓人傳一聲,閆妃出宮的事,我允了。”
李福眼觀鼻、鼻觀心,聞言隻應一聲:“是。”
宋廣明反應過來,再次道:“多謝聖上。”
隻這回猶豫著,再不敢行什麽大禮,生怕惹毛了宋宴清。
原本計劃好的那些,說自己日後少回京、不回京的話,也老實地吞回肚子裡,不敢再吭聲。可人心中有了想法,想行這等事還是容易的。
又沉默了刹那,宋廣明方才開口道:“若無事,臣先告退。”
宋宴清應他:“好。”
宋廣明就此告退。等他到了宮殿外,門口看不見處,還是再給七弟行了個大禮,並在心中默念長篇大論的祝詞。
宋宴清不知道他在外面幹什麽,估摸著人走了,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小聲嘀咕道:“我一點也不好。”
今日之事,他心中有預料,所以才不敢主動湊到宋廣明面前。
可真正面對時,作為被拋棄的那個,又覺得自己不是本心故意做錯了什麽,理解的同時便生出不少憋屈和委屈來。
五哥口中說與他無關,可行動、舉止還是硬要疏遠他,這叫什麽與他無關。
李福其實沒怎麽聽清,寬慰他道:“聖上,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很多糾葛,不是人有心便能解開的。”
宋宴清理直氣壯地擺爛:“我都是皇帝了!憑什麽——”
“對啊,我可是皇帝。”
宋宴清反應過來,站起身,決定享受一下當黑心老板的快樂:“我記得有個到處去采風、聽當地民歌、編寫歌謠故事的官職。”
“采風使?早幾朝的事了。”
“不管。”宋宴清表示皇帝不用講理,“給宋廣明安排個這樣的官,要他定期回來給我匯報工作。帶著他娘不方便,再給他弄個空宅子在外面當家吧。”
於是宋廣明送完長長的祝福,回到宮裡,跟母親吵完架,便收到聖旨,發現什麽再不回京的想法,直接變奢想。
老閆妃見著聖旨,氣不平地譏諷自己的傻小兒子:“你瞧瞧,你的好弟弟,給了個聽都沒聽過的破官、一座不知道在哪個破落巷口的寒酸宅子就打發了你!”
宋廣明本就對七弟心懷愧疚,當下反問母親:“那你知道意圖弑君的後果嗎?你以為你憑什麽,還能好端端地站在此地?”
他於此時憑靠的,不就是跟七弟的昔日情誼。
“有你這個不爭氣的,我倒寧願死了。”老閆妃含淚坐下,道,“我想起你哥哥,就恨不得將這皇宮都燒了。”
“可你呢?你哥哥待你那麽好,你為他做了什麽?還心心念念惦記著殺害你哥哥的仇人,為著那個人給你一星半點的好就感動了,忘了你哥哥的大仇!”
宋廣明被刺激得又哭又笑,崩潰地喊道:“二哥倒是爭氣,你逼著他爭氣!可如今瞧瞧呢,爭出個什麽結果?”
“你盼著我們爭氣,當真是為了我們麽?”
老閆妃的眼淚半掛在臉上,不敢置信地看著陷入癲狂、朝自己大吼的小兒子。
她想想往日裡對這孩子的上心,心中悶痛:“我待你還不夠好?你自小吃的喝的、穿得用的,享用的那種不是一等一的好東西。我待你,比你二哥還好啊!”
她待大兒子嚴苛、有要求,可待這個小兒子是實打實地慣著、寵著。
宋廣明卻當著她的面,撕扯掉了那不曾在宋宴清面前脫掉的外衣,露出自己穿在內裡的麻衣。
“沒有那些,我也能活!”
宋廣明望著令自感覺到陌生的母親,大口喘著氣,盯著她帶泣道:“誠如你所言,兒子我沒什麽用,阿娘。從前那些想頭,你就慢慢忘了吧。”
他不奢求講通道理,只求她別折騰。
七弟能為他忍讓一兩回,可七弟身邊人未必願意,人之情感消磨,亦是有上限的。
老閆妃掩面長泣,不再言語。
也不知她想通了多少,但很快宋宴清便收到了她要隨宋廣明搬出宮的消息。
宋廣明正式搬出宮後,大典的日子逐漸靠近。
登基大殿當日是個晴好的天,照耀得高挑透著絲寒涼氣的宮城都多了幾分暖意。
重重疊疊的宮城裡,百官在旭日下肅然而立,護衛的兵馬守衛在四方。不誇張的說,今日的馬兒身上都帶著洗沐後的清爽,裝甲齊全,更別提其他人的隆重著裝。
鳴鞭的聲音響徹天際,仿若晴天響雷。
靜鞭響過後片刻,鼓樂聲敲破肅重的氣氛,宋宴清著帝王冠冕,踏入陽光之中,從兩旁臣子的中間走過。
直到群臣的盡頭,便是更下一級的廣場,下方是更多的人,跪地齊聲呼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宋宴清居高臨下,看不完那一張張臉,耳朵就被震了一回。
隨後耳畔響起宴相念誦的宋宴清幾乎記不住的華美禱天詞,他恍惚地想:真像是演戲。
不會全場都很認真,代入不了的只有他這個皇帝吧?
跑神的當然不止他一個,好比宋曲生這會兒就想著七弟從前提過的那句詩——“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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