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怕是難挺過去……”
和大周不一樣,本就以遊牧為生的折柔人百年前才有了相對清晰的族群概念,並不再像過往一般如盤散沙般生活。
除了極個別的貴族以外,普通牧民並沒有那麽在意自己“歸屬”於誰。
他們唯一關心的事情便是能不能吃飽飯。
甚至於就連那些“戰士”也不是死心塌地為折柔王賣命的。
他們只是為了跟在其背後尋找生機。
圍觀眾人翻來覆去也就這幾句話,沒過多久定北大將軍便已翻譯結束。
話音落下之後,他竟還抬手向江玉珣行了一禮。
大周注重禮儀,大臣之間拱手行禮並不罕見,但是原主的父親與定北大將軍乃同級官員。
他從前一直把江玉珣當做晚輩看待,還沒有行過這樣的大禮。
定北大將軍這是怎麽了?
……他的動作未免有些太過恭敬了吧。
江玉珣被對方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抬手向他回了一禮。
定北大將軍不由一驚,他一邊向後仰身,一邊快速擺起了手來:“不敢當,不敢當!江大人千萬不要同我如此客氣——”
說話間,額頭上還冒出了黃豆大小的汗珠,整個人看上去格外緊張。
……這是什麽情況?
江玉珣的心中突然生出一陣不好的預感。
定北大將軍該不會知道自己與應長川的關系了吧?
下一刻,江玉珣便不由自主地慌了起來。
他清了清嗓子,連忙移開了視線。
今日澤方郡太守也在此處,未來一段時間這片土地將由他來管轄。
江玉珣轉身朝他看去,並迅速切換話題道:“折柔降部的生計問題,不知大人打算如何解決?”
方才也在仔細聽兩人對話的太守立刻認真道:“今年必定是要從昭都調運糧草過來,緩解燃眉之急的。至於往後……實不相瞞,下官暫時還未定下,不知江大人有何建議?”
丘奇部歸順大周不久,此事事關重大一時半會的確難以定下。
澤方郡太守是個非常務實的人,他並沒有賣關子或者糊弄江玉珣,而是非常坦誠地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江玉珣輕輕點頭,末了端起茶杯道:“丘奇部與澤方郡交界的地方,既可以放牧也能夠種田。單純放牧的確是靠天吃飯,誰也不能保證明年會不會發生像今年一樣的事情,因此……依我所見,往後這裡的百姓可以種養結合、農牧並行。”
江玉珣說的並非他自己的主觀判斷,而是未來歷史的客觀走向。
在原本的歷史中,周、柔之戰結束後部分折柔人西逃通過巧羅國遷至西域地區,並逐漸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中。
另有一大部分折柔人與中原百姓加深交流,最終融入其中。
而居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也由“遊牧”變成了“駐牧”。
生活因此而變得愈發穩定富足。
澤方郡太守不由一頓,連忙一邊點頭一邊將江玉珣說的話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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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珣與周圍官員閑談了幾句,受降儀式便正式開始了。
幾名折柔貴族掏出長刀劃破指尖,並就著烈酒將血吞入腹中,末了還有人上前舞蹈慶賀。
彩色的飄帶在風中起舞。
手中的炬火點燃了草原上的空氣。
他們口中念叨的並非折柔話,而是就連定北大將軍也未聽過的咒言。
這些儀式對江玉珣而言既神秘又陌生,前世在博物館工作,且一直很喜歡不同文化的他忍不住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
但無論是對江玉珣還是對大周其他官員而言,重頭戲要在這之後才開始。
——為顯誠意,四名折柔貴族命手下將一群人帶到了江玉珣等人的眼前。
與周圍壓著他們的折柔戰士不同,這幾人均右衽束發,完全一副周人打扮。
還沒等江玉珣看清他們的樣子,幾人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並哐哐哐地向著他磕起了頭來。
一人雙手合十,一邊跪地求饒一邊聲淚俱下道:“饒命!江大人,各位大人饒命啊——”
“我們並非自願,而是被那群自昭都來的巫覡迷惑了心神,都是他們讓我們這樣做的,請大人明鑒!”他旁邊的人早已癱坐在地,顫著聲一遍又一遍的解釋自己的行為。
第一個人慌忙附和道:“是,是……都怪聆天台,我們本在北地生活的好好的,要不是他們攛掇並給我們錢糧,我們怎麽可能憑自己找到大漠裡去呢?”
除了這幾個人外,另有幾人雖被折柔士兵推著跪在了地上。
他們但仍直挺著腰,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顯然,這幾個人直到今日都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錯。
江玉珣與身邊的官員交換了一個眼神。
——那幾個人便是那幾名聆天台的忠實信眾,與此行的組織者了。
此時守在周圍的士兵,均是在戰場上歷練過一番的人。
他們的身上滿是殺伐之意,手中還握著泛著寒光的環首刀。
那幾名聆天台信眾完全被嚇破了膽,恨不得一口氣將近日以來發生的所有事通通道出。
聽不懂這些人在說什麽的圍觀的牧民,不禁有些迷茫地抬眸看向高台。
江玉珣則放下茶盞,並在此刻輕輕地抬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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