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人。”
少女們依次退至簾後,不多時,一曲清雅怡靜的《廣陵月》便從那半遮半掩的紗後幽幽地透了出來。
裴清與張鄜目光相接,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大人方才說‘江左之地的活霸王不算沒落’,此言怎講?”
張鄜道:“江左雖不似金墉般商貿繁盛,但勝在有沃田千裡,每年對京上貢的糧、料、布、草、銀幾乎佔了大宛的三成,因此也是朝廷下征糧稅的重中之地。東陽喬氏作為盤踞於江左多年的勢力,從這萬畝良田中拿的好處應是隻多不少。”
“江左單是一個縣便有近兩千頃田地,每年上繳的收項便可達八萬多兩稅銀,可今年江左各州的賦稅卻足足比去年少了三百萬兩,雖說有初春水澇之故,但我認為背後的緣由恐怕不止這些。”
裴清思索了一會兒,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大人是擔心江左的這些人有侵奪糧田之嫌?”
張鄜微微頷首道:“只是猜測,等喬泰入京之後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李淮笑道:“今日難得與丞相在此一聚,飯桌上就別談政事了,兩位大人都請放松放松,待我叫小二將這兒的招牌菜都呈上來——”
“小二,過來——”
話音剛落,閣外珠簾便被一柄泥金折扇給輕飄飄地挑了起來,戰戰兢兢的店小二跟木頭似的被人推了進來。
“真是巧了,今個兒只是同小十三出來逛街,隨處找了個吃東西的地兒,竟正好碰見了諸位大人——”
只見一人頭戴翡翠珊瑚冠,身著朱綠蒲紋寬袖袍,腰系螭絡烈色紅絛,一雙鳳目笑意盈盈,舉手投足風流見采,來者正是大宛三皇子鍾曦。
“說起來,我們逛街逛得累了,正好還未用飯呢,大人可介意我和十三弟與你們一道入席?”
李淮差點被這不請自來的貴客給驚掉了筷子,順著鍾曦看向了他身後的十三殿下。
鍾淳今日穿了一身圓領雙鶴穿雲袍,額發用闐玉簪往後梳起,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削了幾分稚氣,添了幾分成熟,整個人仿佛開枝闊展的茂樹,變得落落大方起來,活像個金昭玉粹的小神仙。
“鍾淳見過諸位大人。”
說是諸位大人,但那又大又亮的杏眼卻直直地望著一位大人。
“不敢……不敢,二位殿下請坐、請坐。”
李淮額上都冒出了虛汗,忙喚小二往桌上添碗置筷,再恭敬地加上了兩張黃木梨花凳。
於是鍾曦搖著扇子坐到了裴清旁邊,而鍾淳跟著坐到鍾曦旁邊,與張鄜之間就隔著一個李淮。
一場氣氛詭異到極致的飯宴便這樣開場了——
鍾淳其實有些後悔如此貿然地跟他三哥行事,只因他三哥的妙招竟然只有一句“烈女怕纏郎”!
“你怎麽能將丞相和、和烈女相比較呢!”他十分氣憤。
鍾曦卻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無論是烈女還是冷女,你且記住,就一個字:‘纏’!他去哪兒你就跟到哪兒,若是追問起來便打死不承認地說是偶遇,就這麽纏上十天半個月,即使他還對你沒感覺,但起碼記得你長什麽樣了,你說是也不是?”
“再者,即使最後丞相煩了厭了,他能拿你怎麽著?跟父皇告狀?還是將你同那些得罪他的臣子一樣流放邊疆?都不合規矩吧!”
“若是擔心你的顏面,那就更不用擔心了,畢竟小十三你在眾人面前從來沒有顏面可言啊!”
鍾淳:“……”
話雖糙但理似乎沒什麽毛病。
於是當晚上變回胖貓兒時,鍾淳特意豎起耳朵聽陳儀給張鄜報備明日的出行事宜,便聽見那人今日受刑部尚書李淮所邀將要前往這雅仙閣一事。
“這雅仙閣的燒醉鵝做得實是入味,據說醃肉的料酒乃是陳年的‘世事空’所製,難怪色香渾厚,肉質鮮兒不膩,丞相大人,兩位殿下,還有裴大人,你們可一定要嘗嘗!……”
李淮面上堆笑,背後卻出了一身層層疊疊的汗。
只因他身旁那位小殿下幾乎每夾一次菜便要半躲在自己身旁偷瞄丞相數十次!
這十三殿下偷看完之後還要裝模作樣地飲一口湯,再舒一口氣,好似在慶幸無人發覺他的小動作一般。
發覺了!所有人都發覺了!殿下您沒看見三殿下都快笑得伏在桌上直不起背了嗎,您未看見裴尚書那怪異的眼神嗎——
李淮心中欲哭無淚,頭皮發麻,他都活了一把年紀,孫子都快五歲了,可不想杵在這兒當這兩尊大神的活靶子。
“李大人,現在佳肴已備好,只差美酒與之相配了。”裴清適時地咳了咳,替水深火熱的李淮解了圍。
“對、來人——上酒!——”
簾後的歌姬們得令後便止了弦音,抱著酒壇來到了席間,在諸位貴客身側半跪著斟酒。
鍾淳一聞見那清香悠醇的酒味,頓時心花怒放了。
這不是張鄜平日裡最喜愛的“十裡夢魂”麽,以往每回溫允來府中,那人便會用這十裡夢魂與明珠水仙去招待他,午夜頭疼難忍時,也會命陳儀替他斟上一小杯。
與七夕那夜的烈酒不同,這十裡夢魂是用海棠、木槿、芍藥、山茶等十余種花底釀的清酒,色澤透盈,香噴蘭麝,飲之可令人忘憂忘俗。
“久聞十裡夢魂的滋味非尋常百花酒所能相比,正巧聽說丞相也喜歡喝這種酒,我先敬丞相一杯!”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