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外的陳儀聲音一頓,繼而回道:“是,大人。”
不一會兒,窗外便響起了馬蹄踏草的聲響,確是仆從領著一匹通體膘壯的紫髯駿馬來到了車輿前。
“大人,隻尋到一匹紫驊騮。”
隻聞帳中一道聲音傳來:“足矣。”
張鄜將身上那件軟緞烏氅解下,虛罩在鍾淳身上,將他整個人攔腰抱起,繼而掀開簾帳,帶著人翻身上馬。
“啪!——”
清脆利落的揚鞭聲驀地響起,蒼茫夜色中,那二人一馬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官道盡處,隻留下一地匆匆而過的煙塵。
第42章 風腥(十五)
夜涼如水,葉落無聲。
鍾曦嘴邊低聲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往一處闃無人跡的深林中負著手信步行去。
——只見那兒早就侯著一位戴著深青鬥笠的黑衣侍從。
“公子。”那侍衛下意識地開口道。
“叫我什麽?”
“……殿下。”
鍾曦這才挑了挑眉,頗為滿意地“嗯”了一聲,從腰間抽出一柄泥金折扇,輕輕搖了起來:“剛從慈安寺過來?”
侍衛俯身回道:“是,靜妃娘娘很關心殿下您此次試劍大會的結果。”
他揚起了嘴角:“我還能輸了不成?母妃關心的應當是我在眾人面前自請封王后父皇的反應罷。”
“殿下慧眼如炬。”
侍衛覺得話有不妥,而後又補了一句:“但您與靜妃娘娘已有小半年未曾相見,娘娘時常同小人道些惦記掛念您的話,想必她也是將殿下您一直放在心上的。”
鍾曦聞言輕笑了一聲,目光遙遙望向了遠處暮色中的連綿峻嶺,右手提著扇柄轉了幾圈:“我方前在群臣百官眼前一舉折桂,讓父皇長足了面子,而後又當眾表明了歸隱遊歷之心,他老人家即使不願讓我離京,但在眾人面前又不好推諉,便隻好暫且應了下來。”
“他對我母妃有愧,這些年始終懷疑我不是他的種,自然不可能把這大宛江山安心托付到我手中,倒不如依照母妃所言,退一步靜觀其變,待這鷸蚌相爭過後再作萬全打算。”
侍衛沉吟了片刻,問道:“鷸蚌相爭?”
“殿下說得可是四殿下同……十三殿下?”
他負手望著消失在天盡處的烏鵲,微笑道:“非也,我說的是張鄜與喬敦——不過,其實倒也也沒什麽不同。”
“我這一去,那野心勃勃的老四必然以為東宮之位已是他囊中之物,他看不上鍾瓊和鍾玨這兩個草包,但卻對近日裡風頭愈盛的小十三起了忌憚之心,往後定然會將矛頭對準他一人。”
“喬敦與張鄜更是積怨深久,若他有幸聽見市井上那些關於丞相與十三皇子的傳聞,定會認為張鄜要效仿伊尹、霍光之流,扶持幼主以攝政天下,日後說不定倒能替我們除掉這一眼中釘。”
“這些日子張鄜似乎已然循著桂州江左一脈順勢抓住了喬家的把柄,過幾日便要把那姓喬的太守押至上京來審問,屆時抵不住能從他嘴裡撬出什麽東西來。”
鍾曦“唰”地一聲展開手中折扇,眼底確是一片冰涼的笑意:“想必今後有一場好戲看了——”
侍衛低聲應道,隨即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麽?”
“方才我來時,正好看見丞相與十三殿下共乘一騎,順著官道往上京方向疾馳而去。”
鍾曦在聽見“共乘一騎”時眉心忽地一跳,眼中方才那點微涼的笑意也漸漸淡去了。
他平時裡總是笑著,眼是彎的,嘴是揚的,這會兒面無表情的時候,身上那些玩世不恭的浮躁勁兒就沉了下來,一雙鳳眸泛著冷意。
侍衛見他面色不虞,斟酌著開口道:“先前張鄜似乎對這十三殿下的態度不冷不熱的,不知從何時起,兩個人便越走越近了,想必是當真上了心。”
“有十三殿下作‘餌’,想必張鄜體中之蠱便能發作得早一些,殿下您也能早日除去心頭大患。”
良久,鍾曦才抬起頭,定定地望著那青天中的那輪無暇的圓月,自嘲地笑了一聲:
“但願如此吧。”
他對著月色輕聲歎著:“不知道小十三身上的傷如何了。”
“殿下您對十三殿下似乎也甚是關心。”
“是啊,小十三可招人稀罕了。”
鍾曦摸了摸下巴,眼中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他可喜歡生氣了,稍微一逗渾身上下的毛就劈裡啪啦地炸了開,有什麽心情都表現在臉上,這麽有趣的人兒,宮中可再難尋見了。”
“他一生氣,臉頰上的肉便會鼓起來,讓人忍不住想上手捏上一番。每回我心情不好的時候,看見小十三那忍氣吞聲的模樣,我就非常之快活。”
“只可惜小十三眼光太差,看上誰不行,偏偏看上了張鄜,唉……小十三啊小十三,日後你便自求多福罷——”
……
是夜,太醫署中確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太醫徐崇棲本正同家人於府中後苑乘涼賞月,剝蟹對酒,就在這難得的愜意時分,府中門僮忽然來了急報,說是丞相有令,當下便要召他入宮。
他歎了口氣,於是隻得簡單收拾了一下儀容,穿上官服提著重重的醫篋便坐上了進宮的馬車。
“這位公公,我記得今個兒皇上和各位娘娘們都去金麟台賞月了,怎地這個時辰召老夫前去問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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