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玩笑!——他白日裡還是人模人樣的十三皇子,只不過到了晚上才變成胖貓兒罷了,難道小小的一個張府能困住他不成?
只不過他現在無論走到哪兒,身後都跟屁蟲似的黏著一群死人臉的府兵,雖說是父皇派來的,但究竟是在保護他還是在監視他,還很難說。
“小良子,你說我們出城玩去如何?”鍾淳眯著眼道。
小良子聽完嚇得花容失色,連連擺手道:“不、不行!殿下您身上的傷勢還未好全呢,要讓秦姑姑知道,非得要拿竹掃帚抽死我了!”
他望著鍾淳那蠢蠢欲動的臉色,結結巴巴地勸阻道:“殿下您、您忘了嗎,半個月前您還滿身是傷地躺在床上,每日須得三殿下請來的禦醫施灸才得以好轉些,連翻個身都疼得要‘唉喲唉喲’地喊半天呢——”
“這才剛好了沒多久,你便又要想著出去玩了嗎?”
被小良子這麽一說,鍾淳又回想起這一身傷的來歷,面色又顯得有些落寞起來。
他那日在府中醒來之後,發覺一直藏在袖中的桂枝不見了,為此還執著地質問了來探病的三哥好幾回。
可誰知三哥聽完後卻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什麽話都沒說,卻死活不承認是他偷走的,隻往死裡使勁地揉他的腦袋,然後便一句不吭地走了。
鍾淳雖然滿腹狐疑、心有不甘,但卻只能惺然作罷。
……天知道他練了多久的劍,只為了那一小折桂枝呢。
小良子見他家殿下愣愣地看著簾外被雨打得垂頭喪腦的芭蕉葉,以為鍾淳已然放棄了想要出城玩的念頭,卻冷不防地聽見那人突然直挺挺地站起身,來了句:
“小良子,備馬。”
“我要去停雲渡口。”
上京本是九州腹地,西至濮陽郡,東至瑤山郡,北至衢嶺,南至浚水,四周重嶽峻立,平川莽莽,一道銀沙江自蘅山麓谷西流而過,最終於田野盡處匯入碧海之中,可謂是山水相連,湖海相接的靈天寶地。
而這停雲渡便是離上京最近的一處入江口。
且說百年之前,這停雲渡不喚停雲渡,喚作靈官渡,乃是道教中人供奉護法尊神火車靈官王元帥的一處宮觀,因著這銀沙江中有惡蛟作祟吞噬童男童女的傳說,當地人便在這渡口請來一尊金甲紅袍、赤面須髯的王靈官來鎮煞。
前朝動亂兩百年,渡口幾經戰火所累。,原先金光四射威風凜凜的真人像也早已化為一抔塵土,被掩埋在數不清的凡人屍骸之中。
既然供奉神明的信徒不存,那高高在上的信仰便也無處容身了。
隨後陳主拓拔訇吞並北齊與南周後建都上京,為久經瘡痍的九州帶來了一絲久違的安寧。
這陳武帝涉獵甚廣,既對密宗佛教有研究,又對歌舞文畫造詣頗深,於是上京城中人人競相效仿,一時之間城中繁燈霽華,菱歌泛夜,比那天上的白玉京還要亮堂熱鬧。
“明燭廟前暮雨歇,靈官山下停雲渡。”便是當時士大夫們心照不宣的兩個好去處。
這“暮雨歇”指的便是上京城中城隍廟旁的暮雨坊,此中上至陽春白雪,下至勾欄酒肆,實是應有盡有,便成為了城中王孫公子們消遣取樂的地方之一。
但此地還是過於招搖顯眼,某些已有家室但又心癢難耐的達官貴人們不敢貿然前往,於是便將目光投向了離上京有些距離的停雲渡上。
在那渡口畫舫中偷香竊玉、眠宿幾宿,既能臥船聽雨,又能爭得一番清靜,豈非一樁人間樂事?
於是乎自前朝至今,這停雲渡口邊上的畫舫便未曾少過,入夜之後更是燈籠朦亮,一副天上人間的奢靡景象。
這一日,天上灑著濛濛細雨,崔三正點著手中銀票,忽然瞥見眼前出現了一片青色衣角。
抬頭一看,竟是一個小廝打扮的俊秀少年。
他生得眼睛大,頸子長,臉蛋白裡透紅,雖然穿著樸素,但望上去卻像塊暖融融的玉,似是哪位大戶人家擱外頭精心養的寶貝。
崔三不敢怠慢,笑著問來人:“這位小公子,可是來尋你家老爺的?”
“不是,我要找一艘船。”
那小公子道:“你們這昨晚到今日停泊的船都有哪些?”
崔三見他神色認真,便放下了輕慢的態度回道:“咱這兒停的都是畫舫,船倒是沒幾艘,不知公子您要尋的是哪一艘?”
“嗯……要從九龍盤過來的。”
崔三心中閃過一霎的驚異,但面色卻仍是平靜和藹:“這位公子說笑了,我們這兒來往船隻雖然多,但卻沒有一艘是從九龍盤那過來的。”
第45章 雨鏽(三)
“嗯?沒有?”
鍾淳打量著眼前這位目光閃爍的老頭,皺著眉思索了一會兒,從懷中掏出一錠金葫蘆來,像模像樣地壓到了他手上,低聲道:
“……這下有沒有?”
崔三苦笑著連連推手:“小公子可別再難為我了,我真未聽說有過從九龍盤到這兒的船,就算你再拿一箱金錠來,也還是找不著啊!”
“眼下天色已晚,公子還是在附近找個畫舫歇下吧,我也要趕著去催他們發船了。”
“欸!你等等——”
鍾淳心想定然是自己給的還不夠多,於是又皺著臉將自己全身上下值錢的東西都翻了個遍。
為了出行方便,他特意同哭哭啼啼的小良子交換了衣裳,讓他待在府裡假扮自己,身上除了那錠金葫蘆以外什麽都沒揣。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