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姑雖然待他極好,但卻是下人對主子的好,絕不會逾矩地像父母一樣將他摟在懷裡哄。而鍾淳變成胖貓兒時,張鄜雖也抱過他,但當時的他在那人眼中只是寵物,感覺同現在確是萬般不一樣的。
鍾淳闔著眼,貪婪地享受著他此生都不曾擁有過的擁抱,覺得這和嘴碰嘴一樣都是令人飄飄欲仙的事兒。
有那麽一刻,他情願一輩子都不要回宮,就在這漂泊無定的船上一直待到地老天荒……
張鄜垂著眼,手指攏過鍾淳的額發,在那凝著細汗的鬢角上揩了一下:“這幾日暄兒的臥房新添了些書,你可看過?”
懷中之人卻似乎未曾察覺道其中疏漏,亦或是不知自己是否身為夢中客,不滿地嘟囔著:“……我又不是小孩,還總拿那些小說來糊弄我,嘁……”
“也就小魔頭對那些鬼啊怪啊的東西感興趣了……正經課文沒念幾篇,看起志怪小說來倒是津津有味,還不如當年的我上進呢……”
張鄜眉頭一動,道:“小魔頭?”
“……整天威脅說要把我尾巴拔禿來做毽子的,還嚷嚷著要把我眼睛摳下來當玻璃球玩的,可不就是心狠手辣的小魔頭?”
鍾淳對於張暄的種種惡行倒是歷歷在目,繼續哼哼唧唧地告狀:“雖然他現下已經改正些許了,但他還有個壞習慣沒戒掉,就是每日夜裡總是要勒著我的脖子睡覺,害得我都……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子不教,父之過!你倒是管管他呀……”
張鄜聽罷勾了勾唇,淺淺淡淡的,倒是沒再回話。
他的手覆在鍾淳腰間,不一會兒便摸到了那柄斷紅。
“斷紅上的玉呢?”
“……嗯?什麽玉……”
鍾淳迷迷瞪瞪地脫口而出道,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是怎麽上的船,有些心虛道:
“我、我把那玉給船家作抵了……”
“……是什麽稀罕的東西嗎?”
“……”
張鄜的眉峰頓時蹙了下去,似是要動怒,但最後又想起鍾淳似乎從未得知過這玉的來頭,強行將那股氣壓了下去,道:
“你可還記得那船家是何模樣?”
鍾淳含含糊糊道:“嗯……就是一個瘦高個老頭,頭上戴著個鬥笠,我問他有沒有從九龍盤經過停雲渡口的船,他說沒有,然後……然後我將這塊玉抵給他,他就說有了……”
張鄜歎了一聲:“下船我讓人找回來。”
鍾淳已然有些昏昏欲睡,連眼皮都抬不動了,因此便迷糊地應了一聲,隻當那確實是一塊價值不菲的玉,便將腦袋靠在張鄜的脖頸上,歪著頭安靜地睡過去了。
張鄜望著小殿下那張紅撲撲的睡臉,待他的呼吸聲變得均勻,且未有再蘇醒的跡象後,才將他抱回了床榻上,用衾被將那身體蓋上。
熟睡的鍾淳擰著眉哼了一聲,仍然保持著被擁抱的姿勢,但到底還是沒醒來,翻了個身,衣襟外深陷的鎖骨便毫無保留地露了出來,連頸窩上透著淡粉。
張鄜轉過身,拉上繡著不堪入目景象的紗帳,拾起桌上那張青面獠牙的面具走出門,在外頭侍候的沙彌低著頭向他行禮:“離仞天大人。”
“芳齋已為您備好熱水,請您同我移步至芳齋沐浴。”
張鄜微不可察地皺了眉,腳步卻不停:“……換成冷水。”
“是。”
*
翌日。
鍾淳一覺睡醒後打了個滾,摸到一床空被子,這才發覺那人又如同神仙一般來無影去無蹤了,不由一陣失落。
他低著頭,發現脖子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截紅繩,底下穿了個黛紫的壺狀寶飾,上頭鑿開了一個小孔,裡頭似乎裝了些東西。
“這是丞相留給殿下的東西,他讓我提醒您一定要貼身保管。”
室內的佛母孔雀金光屏風後,沈長風正一板一眼地守在門外,腰間鍛刀投出一截尖長的光影。
鍾淳探頭探腦地問道:“丞相呢?”
“應當是被那舵主給請走了。”
鍾淳想起昨晚的種種,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滾了好幾遍,唉聲歎氣道:
“沈將軍……你在這兒什麽都不乾,就光守在這兒看著我,不無聊嗎?”
沈長風面不改色地答道:“丞相大人擔心殿下您的安危,才將您托付於卑職,既然是奉令辦事,便不算無聊。”
鍾淳努了努嘴,煽風點火地攛掇道:“將軍當真不無聊?”
“丞相好不容易將你帶在身邊一次,你若不再表現表現,這心腹的地位可真要給溫大人搶去啦。”
這話可算是戳中沈長風心窩了,他自認為自己不比那姓溫的差在哪裡,但奈何神機營不比邢獄在京中,他自己也常日來回奔波於各地,若是京中突然有事,多半也輪不上他。
雖說張鄜從不曾虧待過他,並且真論上關系親疏,自己的父親也算丞相在軍中敬重的長輩,喚得上丞相一聲“世兄”,比那不知從哪塊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溫允強多了。
但沈長風自己心裡還是時常覺得不忿,甚至覺得他在京中並沒有同溫允“平起平坐”,若是丞相要辦事,首先想到的也定然是那姓溫的,而不是自己。
於是這一回,他本想在船上大施拳腳一番,令丞相對自己青眼相加,誰能想到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來個金軀玉體的十三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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