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下去不行,他得想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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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有山名為羅浮,山中有一道觀,相傳為周朝玄彌年間所建,前朝時幾經戰火,道觀中的修士紛紛逃散保命,到了大宛年間隻落下一處遺址。
但又因這道觀所處之地甚是玄妙,觀外竹林繚繞,清溪淙澗,登上高台,更可觀遠山疊嶂,林樹千裡,於是便有一名為田忡的富商在此開辟了一座幽僻洞府,作為自己與友人們夏日消暑的住所。
田忡死後,他的洞府便被後人改建成了一處雅閣小築,作起了生意來。許多風流名士紛紛聞訊而來,喝一壺這羅浮小築特有的百花冷陶,聽一曲風過竹林的瑟鳴清音,不失為一件人間雅事。
此時此刻,羅浮小築的高台之上,有二人正對坐著飲酒。
一人素巾白袍,端坐於榻,另一人僧衣短褂,箕踞而臥。
一人端方守禮,一人狂放不羈,倒襯得這畫面有種詭異的和諧感。
那舉止放蕩的和尚不是別人,正是張鄜自少年便相識的摯交,人稱“俠雲無跡”的任西東。
“世淵,我此行從萍州一路北上,可是聽了不少有關你的傳聞啊。”
那任西東雖身著僧袍,但眉目生得卻比女子還要妖異,輕輕一挑眉,面上便生出了無限風流之意。
張鄜早已習慣了老友的平日姿態,因此只是淡淡地回了幾字:“何等傳聞?”
“聽聞聖上近日裡不僅要立喬氏為後,還有意提拔其兄喬敦為大司馬,將三軍之權全交付至其手中。”
任西東舉起桌上那槐葉浸的冷陶一飲而盡,發出了一聲舒爽的喟歎,衝他眨了眨眼:
“究竟是傳聞還是真事呢?”
“是真如何,是假又如何?”張鄜以問答問,也抿了一口杯中冷陶。
任西東笑了笑:“是真便了不得了!”
“自藺家出事之後,大司馬一職便一直空懸,而底下的幾位將軍都是丞相從軍時的舊部,這回若那姓喬的坐上這大司馬之位,只怕軍中各部都要大換血了。”
“看來呀,丞相這回是真要‘失勢’咯。”
張鄜聞言亦是露出了一個笑容:“失勢也好,屆時我便有空同你一道遊歷河山了。”
“別了!就算我同意,你底下那麽多門生同意嗎!?”
任西東笑著笑著,突然歎了口氣,正色道:
“世淵,皇帝越來越忌憚你了。”
“連我都能看得出,朝中那些個老滑頭又怎能看不出?說真的,你哪日不如找個致仕的理由,去終南山避禍算了。”
張鄜卻不動聲色地回絕道:“避得了一時,豈能避得了一世。”
“陛下近年來身體欠恙,我若同他人一般避世,朝中大小之事,誰能處理?”
話中道得是“誰能處理”而非“誰來處理”,僅一字之差,任西東便明了張鄜的意思,只在心中歎了口氣,轉了個話題道:
“陛下既立了新後,想必離立儲也不遠了。”
“你可有中意的人選?”
張鄜這回凝眼看了他許久:“此話是你自己想問,還是別人教你替他問的?”
當今聖上既忌憚丞相的權勢,又倚重丞相的權勢,近日雖出現了君臣疏遠的跡象,但朝中卻依然無人能撼動張鄜的話語權。
皇上立儲在即,朝中人人都知丞相一言可抵萬金,若是哪位皇子得了那人的青睞,他便離那眾人夢寐以求的龍椅不遠了。
故而此話不僅相當於試探,問的時機也是相當曖昧。
任西東聞言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但在那人如炬的目光下還是坦言道:“……雖是替人所問,但我也想知道你的看法。”
他為人豁達灑脫,平日裡在京中亦是好友如雲,而那些好友也大多出自名門世族,與宮中的妃嬪皇子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因此他才張口問了半句,便被張鄜給察覺了。
“相比於其他皇子,似乎三殿下與四殿下的文采學識要更好一些。據說兩人的劍術武藝不相上下,乃是文武俱全的棟梁之才。”
“六皇子與八皇子玩心太重,比起那兩人似乎便遜色了許多,還有十三皇子……”
任西東摸了摸下巴,看向張鄜:“我聽聞前陣子十三皇子似乎騎馬落摔了,據說一直躺到現在都沒轉醒呢。”
“宮中請了太醫給那小殿下瞧病,說十三殿下身體脈象都很平穩,仿佛睡著了一般,但不知怎的就是不見轉醒,這倒也算是一件奇事……”
張鄜正要開口,忽地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大人——”陳儀的聲音帶著些許慌張。
“進來。”
任西東見著陳儀掀簾而入,俯身在張鄜旁貼耳道了幾句,隻隱約聽見“小公子”、“學堂”、“闖禍”有關的字句。
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發生了何事,他便見到自己好友的臉色霎時沉了下去。
作者有話說:
鍾淳(舉牌子):拒絕動物表演!
第7章 黃粱(七)
鍾淳尋了個空子,又趁機竄回了人群中,奴兒黑黑循著味兒追來,將眾學子們撞得人仰馬翻,引起喧濤一片。
混亂中,他本想順勢躲到那喬松後頭,卻見地上躺著什麽赤花花的東西。
定睛一看,原來是大半塊鮮血淋漓的生肉——血水咕嚕嚕地淌到了地上,將石磚內的青蘚都浸出了一股腥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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