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愛卿,聽聞你在那般若教中地位甚高,還當了個什麽舵主,可有此事啊?”
閻魔天——西嶺都督鄭亥現下正被人割了舌綁著手扔在殿前。
只見他額上青筋猙獰,一雙暴起血紅的眼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地上那雙烏色寶蹬靴,仿佛一隻被人開胸破膛的魚一般倒騰著,似乎要將眼珠都瞪出來似的。
張鄜身著袀玄,頭戴高冠,神色平靜地跪在他身側,隱在寬袍之下的左手纏滿了繃帶,冠末的朱纓順著脊背逶迤而下,雖是跪姿,但脊背卻修長高挺,似一把歷經鏽蝕傷跡卻依然蒼立的重劍。
“既然鄭愛卿不說話,我便當你默認了。”
順帝語氣森寒,喚道:“來人呐,賜鄭亥千刀萬剮之刑,就地處決!——”
這“千刀萬剮”之刑可謂是嚴苛至極,據《刑書》所載,受刑之人須得生生受滿一萬刀才可斷氣,多上一刀少上一刀都不行,故而十分考究施刑之人的刀法。
殿中有幾位年邁的老臣已然受不住地昏了過去,更有人聞見那股血腥味時忍不住地俯身乾嘔起來,整個太平殿中充斥著一股如同死水爛泥般的絕望,只有那一聲比一聲嘶啞的叫聲愈發清晰。
天子一怒,流血漂櫓,此時此刻,即便是朝中最具權勢之人也不敢出言勸阻。
直到天邊翻起一抹魚肚白,鄭亥的屍身才被太監們抬下去,此時殿中的玉階已盡數被血汙染紅,朝中群臣已然昏了一半,另一半還在苦苦支撐的人面色也不大好看。
“陛下,臣還有一言請奏。”
萬籟俱靜中,張鄜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
順帝皺著眉揉了揉額角,道:“對……此番丞相的功勞最大,待日後……日後朕再封賞罷。”
張鄜卻道:“臣上奏並非為了封賞,此次能抓獲這些藏匿在朝中的般若教徒,最大的功臣其實另有其人。”
“噢?”順帝微微眯眼,眸中戾氣減了些許。
“此為何人?”
“不知陛下對‘喬泰’這個人名可有印象?”
此言一出,階下眾臣皆是一臉茫然,惟有跪在殿中的喬敦心頭不由一緊。
——這禍害不是早就被喬忠處理掉了嗎?
張鄜接著道:“數月之前,我曾向陛下您請過一道旨,希望將私吞賑災銀的桂州太守喬泰作為欽犯押送至京親自審問,豈料路上風波不斷,陰差陽錯之下,臣為了追尋此人蹤跡,這才誤打誤撞尋見了般若教的據點無色天。”
“臣從他的口中才得知,今年初春時湧向圻、桂兩地的流民增速漸漲,非但是水患所致,背後根因牽涉甚廣,算得上是另有隱情。”
順帝道:“是何隱情?”
張鄜一頓,躬身道:“臣認為,大量流民的湧現同江左喬氏暗中侵奪上萬畝公田有密不可分的因果聯系。”
“荒謬!!丞相勿要在聖上跟前血口噴人!!毀我東陽喬氏一族百年清譽!!”
喬敦還未開口,他身旁的喬忠立即按耐不住地出聲罵道,頗有些臉紅脖子粗的心虛模樣。
張鄜看了他一眼:“是否是血口噴人,請出那桂州太守加以審問便能從而得知了。”
喬敦輕蔑地嗤了一聲:“那桂州太守本就是貪官欽犯,嘴裡能有幾句實話,我看丞相還是應當擦淨雙眼,勿要被此人蒙騙才是。”
“好了。”
順帝面露不耐之色,扶了扶額頭:“在殿上作這些口舌之辯有何意義?當初既是丞相請的旨,此事便全權交由你來處置,不可偏袒,亦不可徇私——”
“若是事實果真同那喬泰之言如出一轍……”
他冷冷地望著面色青白的喬忠與仍作鎮定的喬敦,道:“庶民不識禮法尚且要服罪,名門世族知法犯法,乃是罪加一等,朕作為一國之君,絕不會對其有半分輕饒——”
……
陳儀在宮道外的車駕前侯著,望見張鄜朝這裡行來,忙不迭地將車內備著的那件倒仙牡丹紋的玄色大氅披到他肩頭:
“小人奉大人之命,已將喬泰的住所安頓好了,那地方偏僻清靜,周圍有溫大人的金吾衛護著,比金鍾罩還安全,大人放心。”
他見張鄜仍望著自己,忙又會心補了一句:“咳……十三殿下他傷勢好了不少,但仍在您房中睡著,因著天氣轉涼了不少,近日一般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轉醒——”
“他倒是會享受。”
張鄜拇指抵著著腕上的檀木佛珠,聲音是冷的,眉眼卻是舒展的,仿佛塵封經年的雪川頭一回被日光映照一般,模樣十成十地攝人心魂,一旁的陳儀看得都不禁心頭一震。
他抬起眼,卻看見那碧瓦宮簷上不知何時凝了一層薄霜,不由問道:
“現在是什麽時日了?”
陳儀回道:“已是季月十四了。”
“季月十四……”
張鄜垂眼沉吟了片刻,才掩上了幢簾:
“在府中多備上一間客房,想必不日便會有貴客來訪。”
*
好香……
這是什麽味道?……
清清淡淡的,冰冰涼涼的,咬下去又是松軟軟、甜滋滋的,就如同一灘水一樣化在了口中,還帶著股豆子般的香氣……
——是綠豆冰糕的味道。
外邊天還未明,鍾淳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發覺自己還是胖貓兒的模樣,於是摸著身下那又厚又暖的狼皮褥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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