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張鄜的熟人嗎?”
他在張府的這些日子裡,從未見過有人能膽大到直呼丞相名姓的人,就算是與張鄜極其親近的下屬,譬如溫允同沈長風之類的人,同那人講話時也始終帶了幾分敬畏謹慎,相比之下,眼前這人說的話可謂是極其輕佻放肆的。
寒容與不置可否地哼哼道:“我不僅是他的熟人,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那……你應當認識他許多年了吧。”
鍾淳有些迫切地望向他:“那你應當知曉張鄜身上究竟中的是什麽蠱了?寒大夫,你能替他將這蠱毒給驅盡嗎?”
寒容與嘴角還是上翹的,眼神卻逐漸冷了下來,白面皮上的一對眼珠黑得滲人:
“張鄜未曾告訴你他身中蠱毒?”
鍾淳被他看得有些發慌:“未曾……”
寒容與又眯著眼盯了他許久,隨後變臉似地綻出一個微笑:“既然他從未告訴過你,就說明有些事不該,也不適合被殿下你知曉。”
“不、不……我一定要知道……”
鍾淳急著比劃道道:“你沒見過張鄜毒發時候的模樣,他手背上的青筋能有這麽粗,而且他根本未曾患病,卻每日都在服藥……”
“殿下。”
寒容與打斷他的話,招手讓他附耳過來:“你可是真心想為丞相好?”
鍾淳點了點頭,把腦袋湊了過去:“真,當然真,我不想再見到他那般痛苦的模樣了……”
隻聞耳旁低低地響起一個毫無感情的聲音:
“那你就離他遠一點。”
鍾淳渾身一僵,懷疑自己聽錯了,但當看著寒容與晦暗不明的臉時,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冷意霎時竄上了脊背。
“你……”
“我不是在說笑。”
寒容與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將食指抵在唇中:“畢竟當年的那些事,遠不是殿下你能插手的。”
作者有話說:
暗搓搓地將丞相的表字換了
第58章 雪泥(三)
“殿下既知張鄜身上有蠱,可知他當年又是替誰心甘情願受的蠱?——”
*
一夜之間,上京十方天地盡數落白,雪下的不是很急,漫漫洋洋地灑了一地鵝毛似的,輕如飛絮,綿如冰絲,拂得人臉上癢癢的。
宮中的早梅也開了,每一株都孤瘦瘦地橫在院中,白如砌玉,紅如殷丹,在雪中依舊綻放得飽滿盛情,盡態極妍,有著“高情已逐曉雲空”的錚錚傲骨。
“寒家乃是江湖中名望頗高的行醫世家,與上京那些吃太醫署俸祿的醫官可不同,寒家有自己的門派根系,底下的門徒遍布大江南北,乾的都是從閻王手裡搶人的勾當,醫術高明得神鬼莫測。”
鍾曦仰首躺在經書閣的屋簷上,隨手撣去雀金裘上的落雪,懶聲道:“這寒容與麽,是寒家的得意門生,想來先前淮南王叛亂之時應當與藺家和張家有過不少交情,若我沒記錯,這位寒大夫同先皇后與先太子應當也有一段因緣。”
“小十三怎地突然問起他來了?”
鍾淳坐在他身旁,把腦袋縮進兔毛鬥篷裡,搓了搓懷裡的暖爐:“沒什麽……”
他似乎有些變扭,糾結著要不要問出口:“那……那……張家同藺家……”
鍾曦鳳目微挑,笑著望向他:“小十三真正想問的是——丞相同藺皇后之間的往事吧。”
鍾淳被戳穿之後面色一紅,又開始無意識地搓他手裡的暖爐:“……不是說只是傳聞嗎?”
“是啊,可傳聞到底也並非空穴來風,自從當年藺皇后嫁給父皇之後,宮裡宮外便再沒有人敢在明面上揪著這件往事不放了。”
鍾曦勾了勾唇:“但是呢,無人敢談論,便不代表這些事從未存在過,你看過《崔然傳》沒?民間可是有許多傳奇話本都是以丞相與藺皇后為原型創作的,都是些大將軍同將門小姐珠聯璧合的美談,至今還暢銷得很呢。”
“當年藺皇后還只是藺家的三小姐,她未出閣時在上京的名氣便不小了,不僅文采詩賦不遜於藺家任何一位男子,在軍中連騎馬射箭劍術亦是將士中的佼佼者,據說有段時間藺三小姐喜穿勁裝,作男子打扮,隨後整個上京的女子們竟以此為風潮競相效仿,一直到今日街上也仍然有許多女子在穿勁裝。”
“藺玄武與張衍本就是同僚,如此看來丞相與先皇后應當也是自幼相識,聽聞當年藺將軍本有意同張家結親,奈何藺三小姐的年紀比張家公子還要大上數歲,兩人的年齡不大相稱,最後親沒結成,反倒被咱們父皇給截了胡。藺將軍隻好含恨給二人雕了兩塊成雙成對的玉,這才算了了自己的一樁心願。”
鍾淳聽得心裡有些發悶,但仍不由自主地追著問:“後來呢?”
鍾曦笑道:“後來呀,後來發生了什麽你不也清楚麽?藺皇后嫁給父皇的第一年,敏哥哥就出生了,不得不說,我還挺嫉妒這位未曾謀面的皇兄的。”
他的聲音漸漸輕了下來,聲音頗有些蠱惑的意味:“權勢、地位、父母獨一無二的愛……身在無情帝王家,這些旁人窮其一生也不可追尋的東西,他竟一出生就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了,你說讓人嫉恨不嫉恨?”
“據說你那好丞相當年還想著解甲歸田以後一心一意地教導太子成人,甚至破天荒地向父皇討要了太子太傅的虛銜,就為了能名正言順地輔佐太子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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