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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陣冷雨順著驟風撲進佛殿,卻擋不住那無明業火愈來愈烈的勢頭,滿地的香燭燈台與僧陀屍首也在火中一點點地被吞噬殆盡。
鍾淳望見張鄜提著劍朝自己的方向走來,想起那人方才的囑咐,這才捂著眼睛做賊心虛地扭過頭去:
“……我、我剛才什麽也沒看見!我是聽見那群行屍倒下之後我才轉過來看了一眼啊……真的真的就只有一眼!”
好半晌都未聽見那人的回話,鍾淳心中覺得有些奇怪,又偷偷地把頭轉了過去:
“要不要我替你包扎一下,你的手臂在……”
他愣愣地看著眼前高大的身影,結結巴巴道:
“流……血……”
張鄜垂眼看他,眼神卻很陌生,猩紅的火光映著他那近乎漠然的臉上,仿佛注視著的東西不是一個人,而是這佛殿中最後一個活物。
鍾淳望著那人滲人的眼神,心下驀地一寒,終於察覺出些許不對來,試探地問道:
“張鄜……你……你還認得我是誰嗎?”
“……你是殺紅眼了嗎?不對,眼睛挺黑的……是、是你體內的蠱發作了嗎?”
張鄜不答,隨手將斬白蛇劍“嗡”地插、進地裡,染血的靴底一步步踩過砌著梵文的石階,發出冰冷刺耳的聲音:
“……啊!!”
鍾淳被一股大力往後推去,整個人失衡地倒在鬼子母神像的腳底。直到聞見一股混著血味的苦檀香,他才有些害怕地睜著眼,只見張鄜緩緩伏下身,漆深的眼正倒映著自己狼狽的模樣。
他手心全是冷汗,聲音有些顫抖:“……張鄜——”
張鄜置若罔聞地低下頭,如瀑的烏發盡數垂在鍾淳臉上、胸上、肩上……仿佛一座密不透風的無形牢籠,壓抑令人喘不過氣來。
整個大殿一片死寂,連漫天風雨似乎也靜止了,只有鍾淳亂了拍的喘息聲猶為分明,他白皙的臉上交錯著血痕和汗珠,胸膛因著緊張與恐懼而劇烈地顫動著,仿佛雪原中唯一一朵生機勃勃的盛開的花。
“張鄜……你清醒一點!……”
鍾淳聽見那人的呼吸聲愈發沉重,心下更加慌亂,全身也陣陣發軟,不知是被摸的還是被嚇的。
若現在伏在自己身上的是霍京一樣諸如此類的混蛋,他大可以直接抽出斷紅“唰”一下招呼到他們臉上去,可……可現在自己眼前的人是張鄜啊——
寬大的手掌撫至鍾淳那繃緊的小腿,繼而將那腳上的鞋襪一並扯去,露出白得刺眼的腳尖來。
那一截修長的小腿實在生得漂亮,線條極其流暢,有種獨屬於少年的肉、感,白裡透著淡淡的粉,把在手中像塊酥潤的玉。
鍾淳感覺到男人粗糙的掌心正抵著腿廝磨,心驚膽戰地看了一眼,卻見那人將手中的鮮血慢條斯理地抹在了雪白的腳背與小腿上,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猩紅,仿佛食肉的獸類在精心標記著自己的獵物一般。
這時,他才忽然想起方才在密道裡沈長風同自己解釋石壁上的壁畫,不禁悚然一驚:
‘人’是百蟲的餌食。
鍾淳全身倏地一僵,他感覺那人炙熱的鼻息噴薄在自己的頸窩,似乎是在聞血痂的味道。
“…張鄜……你、你又不認得我啦?……”
他牙齒哆嗦著打顫:“……你、你……是不是要、要把我吃了?”
那人不回話,冰涼的鼻尖反覆抵著那因著恐懼而汗濕的頸子,似乎在思考著從哪處下口。
鍾淳快被張鄜那嚇人的動作折磨瘋了,聲音都帶了股隱隱的哭腔:
“……被你吃掉我也認了,誰、誰叫我偷偷跑上船呢……可、可是你怎麽能又不認得我了!……”
他睫毛一抖,豆大的淚珠便沿著腮邊滾了下來,沾濕了張鄜的脖頸,小聲央求道:
“如果……如果你一定要吃我,能不能等我睡著了再吃……屆時、屆時我就變回胖貓兒了,應當就不會這麽痛了——”
身上之人的動作漸漸停了,就在他以為那人終於要咬向自己的脖子時,腰間竟驀地一松——
“噗!!——”
鍾淳霍然睜眼,卻見盤在自己腰間那柄斷紅被猝然拔出,眼前閃過一片血紅。
“張鄜!!!”
張鄜手背上的青筋猶如可怖的虯根般暴起,額上的筋絡也瘋狂地跳動起來,他仿佛忍受著何種非人的痛苦一般,隻過了小半晌,身上的玄衣便被冷汗浸濕了。
盡管如此,他握著斷紅的那隻手確是如此地堅決,堅決到令人膽顫,劍身幾乎毫不猶豫地貫穿了整個手掌,狠到仿佛要將自己的手釘在地上似的。
“張……”
“別說話……”
鍾淳的聲音兀地被打斷,他怔怔地睜著眼,望見面前那高大的身影向自己傾來,隨即肩上忽地一沉——
張鄜神色疲憊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閉著眼沒再說過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鍾淳的肩膀快被壓麻了,但卻一動也不敢動,只是小心翼翼地扶住那人的腦袋,直到耳邊沉重的呼吸聲逐漸恢復了平緩。
過了好半晌,張鄜似是恢復了幾分氣力,緩緩睜開眼,目光停留在鍾淳的臉上。
鍾淳正惴惴不安地吊著一顆心,卻感覺那人的手背輕輕碰了碰眼角未乾的淚痕,帶著啞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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