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藺茹,她騎著一匹赤色的馬,在馬上歪著頭朝我笑。”
張鄜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聲音很平靜,甚至連眼睛都沒從鍾淳臉上移開:“在軍營的那段日子,我過得很快活,有時藺茹會帶著她弟弟藺燁一起,帶著我與寒容與上後山涉獵,一來二去,我便生出了一些慕少艾的心思。”
鍾淳本來皺著眉頭不想聽,但還是忍不住插嘴道:“……寒大夫說你那時可討厭他了,每日找他的茬,想把他趕出去!”
“那是他罪有應得。”
張鄜淡淡地評判道:“那時叛將李景的大軍尚在雲川的關外,也給了我們這些年輕將士們一段尚能喘息的時間,也就是這時候,你的父皇悄無聲息地率著另一隊人馬越過涇澤河西,與藺老將軍完成了一次匯合。”
“只可惜我的心思還沒來得及讓她知曉,便徹底沒有了重見天日的機會。”
“那個一貫大大咧咧的人見到你父皇,便生出了她這輩子都未曾有過的女兒情態,之後我漸漸地明白,她已然義無反顧地愛上了他。”
鍾淳心頭一震,企圖去捕捉張鄜眼中閃過的任何一絲痛苦之色。
——但是沒有,完全沒有!那人的眼中還是一片近乎溫和的沉靜。
“有那麽幾年,我對你父皇其實是有些意見的,但在清剿叛軍、結束戰亂這一頭等國事面前,那些兒女情長與芸芸眾生相比,似乎就不重要了。”
“再後來,敏兒出生之後,我那點念想也就徹底放下了,隻望能守在他們身邊便已經足夠。只可惜造化弄人……”
鍾淳心中滋味難辨,訥訥地道:“你身上的蠱便是那時為他們皇后母子所受?……你種得究竟是什麽蠱?怎地每日都要喝那麽苦的藥?”
張鄜空出一隻手捋了捋他的額發:“是,我為他們受了蠱,但鍾嶢並未依言放過他們母子二人,而是暗中派了細作混在我軍的傷員之中一起回了城……之後的事便是你在地宮中看到的那樣,你父皇不舍他們屍身腐化,便讓寒容與每年為其根種‘冰肌玉’,反教有心之人趁了空子。”
“至於我身上所種之蠱——”
他神色從容,避重就輕道:“只是比尋常的五蠹蠱更特殊了些罷了,雖不致命,但也是我這些年來未曾婚娶的原因。”
鍾淳撇著嘴道:“……既然不曾婚娶,那、那暄兒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他看見那人眼裡多了一點笑意,氣勢又短了一截,遂惱羞成怒道:“……我是關心那小魔頭才問的,你這麽看著我作什麽!!”
張鄜高深莫測地收回了眼神:“我對暄兒確實有諸多虧欠。”
“當年我父親過世後不久,我大嫂與大哥也在時疫中沒了性命,隻留下一個不滿足月的男嬰。家中長輩知曉我下輩子並無留後的打算,便勸我將其收養下來,認作親生的撫養,也算是給張家留了根系。”
“不過此事京中只有鮮少人知曉,就連暄兒自己也不知情……不過這樣也好,倒是省去了許多麻煩。”
鍾淳乍然得知小魔頭的身世,呆愣了半晌,半是驚愕半是心花怒放,但明面上還是繃著臉,裝著很老成的模樣道:
“哼……小魔頭從小就沒娘疼,你這個爹又常常對他不管不問,陳勖不比陳儀有出息,每日只知道縱著他,才將小魔頭的性子慣成那樣!才九歲便這般囂張,這樣下去還了得!得找個嚴厲的先生來好好治治他……”
他心情漸佳,還欲再得意洋洋地“高談闊論”三千字,抬頭一瞥那人的眼神,卻又突然忘詞般的失了語。
張鄜就這般安靜溫沉地望著他,眼底好似一床平息而寬廣的河流。
“張鄜……”
鍾淳情不自禁地開口叫了一聲,右手撐在那人硬邦的胸前,惡狠狠地在心口的地方按了按:
“……那這裡……現在住著誰?”
“你說呢?”
他似乎對這回答不甚滿意,看著眼前那突聳的喉結,竟偏頭往那處飛速地吻了一下,舌尖還鉤子似地掃了一下,留下了一道濕痕。
緊接著,他便感覺那平穩的心跳霎時如遭重錘般,一下一下地擊在掌心之中。
“張鄜,你現在……是不是有一點喜歡上我了?”
鍾淳不知死活地翹起了嘴角,仰起頭望著張鄜。
張鄜面無表情地和他對視了一會,突然冷不防地將人攔腰扛了起來,不顧小殿下激烈的反抗叫喚,重新丟回了自己床上,脫下緞褲後沒忍住又給了一巴掌。
“給點甜頭就要造反了。”
他想:“還是欠收拾。”
*
慎王府。
一人喬裝打扮地冒著風雪潛入府中,直到進入書房之後才謹慎地卸下偽裝,露出了本來面目。
——此人正是幾日前被溫允抓進邢獄審問的四名修葺工人之一。
“殿下,小人才幾日未來,這府中怎地連看門的人都成了生面孔?”
鍾戎著了一身雪色百花龍錦氈袍,手中閑閑地撫著一柄未出鞘的劍,面上的神情確是陰晴不定:
“噢?你不知道?”
那細作表情懵然:“殿下在說什麽?小人前幾日才被抓去邢獄,眼下才剛見過教主,便馬不停蹄地趕來替您傳口信了……殿下明鑒!小的什麽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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