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昀起身,順手抓起身旁的書,來到了他身邊坐下,道:“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溫別桑搖頭,道:“這個比較枯燥,我可能很久很久都沒有進展。”
承昀也發現了,玩機關的的確都不是一般人,光是這個機關雀,他就看溫別桑拆了裝裝了拆,不知道多少次了,裡面的零件不斷地更換,重做,好幾次都要重頭再來,他倒是不厭其煩,耐心十足。
“阿桑,你和你娘像嗎?”
“像。”提起母親,溫別桑又巴拉巴拉:“容姨說我長得也像我娘,我娘特別特別漂亮,我也特別特別漂亮,她皮膚很白,我皮膚也很白,就是眼睛的顏色像我爹,我娘的眼珠特別特別黑,我爹呢,看上去就有點薄涼……不過只是看上去,未料也是個癡兒。”
“你爹定也是個俊俏的兒郎。”
“哼哼哼。”溫別桑吃吃笑,道:“他確實俊俏,我小時候,還有性格強勢的寡婦往他身上貼呢,我娘說他就是個禍害,每次還要她提著刀攆人。”
“你爹自己不趕人嗎?”
“他就是酸儒書生,嘴裡一堆的客套,真有人來硬的就手足無措了。”
承昀看著他眉飛色舞的樣子,道:“真想見見他們。”
溫別桑停了下來,眸子無聲無息地濕了起來:“我爹給我娘畫了很多畫像,後來他們走後,何如燕都給毀了……”
承昀的拇指撫過他的眼下,道:“我幫你把他們畫出來好不好。”
溫別桑愣住:“你,你又沒見過他們……”
“但他們肯定被你記得清清楚楚,對不對?”
溫別桑用力點頭。
“你來說,我來畫,如果有不像的地方,你就告訴我,我們重新來。”
溫別桑睜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承昀牽起他的手,來到桌前,溫別桑抬手用力抹去眼中的淚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的筆尖。
承昀偏頭看他,道:“你說你跟你娘很像?”
“嗯。”
“上次在煙火鋪,你穿裙子的時候我畫的那一副,像嗎?”
“五官還好,但是神態不像,娘對外是個特別冷漠的人,嗯,在家裡,其實也沒多愛笑,我爹倒是愛逗她,可是……”
“她自星月樓逃出,心中藏著這麽大的秘密,開懷時刻必然很少。”承昀提筆,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墨跡落在紙上,道:“申悅容說她面冷心熱,你方才又說她為了你爹苦心練琴,我猜她必然是個面色冷淡,舉止溫柔之人……”
溫別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的筆尖。
承昀時不時偏頭看他一眼,向他確認:“鼻子?這裡呢?”
溫別桑還專門跑去拿了個鏡子,一邊對著鏡子看自己,努力擺出母親的樣子,一邊跟他指著自己的臉比劃,偶爾手指停在眼睛處做出放大的動作,一會兒又點著自己得鼻頭,示意他畫高一點。
等承昀畫好,他趴上去仔細看過,又搖頭,指著畫上的人,不是眼睛畫大了,就是鼻子畫小了。
廢掉的畫紙被抓起,隨手丟到一旁。
很快,被抓皺,卻並未被團成團的紙張就丟了一地。
龐琦中途過來了一次,喊人用膳,但兩個人都沒理他。
溫別桑一會兒趴過來盯著他的畫看,一會兒又站起來,笨拙地做父親和母親走路的樣子,承昀失笑,根據他啟發的靈感,再繼續低頭,重新作畫。
龐琦又來了一次,將晚膳放在了一側,半個時辰後過來一看,兩個人一口沒動。
溫別桑的手抓在承昀的衣角上,他每次畫出一個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五官,都會開心地扯他的衣服。
畫錯了的時候,又攥著他的衣角不斷地擰著。
夜色漸深,月亮的從太子府門的方向,一路來到了院子裡。
溫別桑不知何時安靜了下來,只是緊緊攥著承昀的寬大的袖口。
畫紙上,慢慢顯現出了熟悉的人影。
女子頭髮半挽,身上裹著一個青色滾著白色毛邊的連帽鬥篷,在她身側,一個一身書生氣,卻笑的有些散漫的男子,自然而然地為她撐著傘,黃紙傘上印著白色的梅花,傘略向女子偏移。
承昀沾染丹青,有力的手指捏著畫筆,一點點地將側面的圍牆補在畫上。
那是溫別桑為他形容的雲州小鎮,青石板在兩人腳下出現,水窪也在太子的筆下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最後幾筆,承昀拉著袖口,用丹青細細整理了兩人的鬢角,在一些地方添上了幾道陰影。
收筆。
畫上的人似乎在眼前活了過來。
母親手中挽著一個竹籃,冷漠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父親撐著黃紙傘,正歪著頭朝這邊揮手。
恍惚之間,溫別桑似乎聽到他們看著自己,喊著自己:
“小阿桑,好久不見。”
書房裡響起輕輕的抽泣聲。
溫別桑顫抖著伸出手去,哽咽著,又在碰到畫面之前堪堪停下。
“是,是我爹娘。”淚珠滾落臉龐,劃過下頜,流過脖頸,將衣襟染的透濕。溫別桑的手虛虛在畫上來回撫摸,卻不敢去觸碰那剛剛上完色的丹青:“爹,娘,娘,爹,爹爹,阿娘……”
他仿佛有很多話想說,但最終,卻只是來回的喊著:“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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