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沙啞蒼老的聲音。
蕭見琛不自在地拽拽脖子上的長命鎖,慢吞吞走過去。
跪坐在地上的人穿著同他身上一模一樣的衣裳,如枯草一般的花白頭髮系成兩個麻花辮,蕭見琛看著那兩根綁頭髮的花繩,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坐。”花酌枝佝僂著肩背坐起來,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置。
“哦……”蕭見琛在離花酌枝一掌的距離盤腿坐下,使勁縮著肩膀,生怕不小心碰到身邊的人。
“為大燕借運無需你出力,你就在旁照顧我就是,若我暈倒,記得喊人。”說完,花酌枝劇烈咳嗽起來,咳得整個身子幾乎要趴在地面。
蕭見琛嚇了一跳,他猶豫片刻,還是伸出手往花酌枝背上拍了兩下,“祭司大人,你沒事吧?”
花酌枝慢慢止住咳嗽,搖了搖頭,“沒事。”
死不了,但借運總要付出些什麽,他現在的身子跟老人無異,一呼一吸間都十分困難。
“那個……”見花酌枝這麽大年紀還得為大燕借天運,蕭見琛也有些於心不忍,他醞釀片刻,終於憋出幾句好聽的話,“祭司大人為我大燕借運,我蕭見琛銘記於心,永生不忘!這份恩情,我來替大燕百姓報答大人!”
花酌枝眨眨眼,突然起了逗人的心思,他往蕭見琛那邊挪動身子,順勢把腿伸到蕭見琛跟前,“那你給我揉揉腿吧,在這兒坐了太久,有些累。”
蕭見琛:“……”
他看著那條橫在自己眼前瘦弱的腿,雙手緊緊握拳,沒過一會兒,指甲便在掌心中刻下幾道月牙。
兩人就這麽僵持起來,花酌枝不動,蕭見琛也死活下不去這個手,直到安靜的環境中響起隱隱約約的磨牙聲,花酌枝才放過他。
“算了。”他收回腿去,擺了個蕭見琛看不懂的姿勢,緩緩合上眼睛,“我要在這裡坐一夜,偏殿擱了竹榻,你若是困了便去睡。”
聞言,蕭見琛連忙將身板挺得筆直,“我不困,我就在這裡陪著祭司大人。”
花酌枝沒再講話,他閉著眼睛跪坐在地上,像是睡著一般。
沒過一會兒,身側突然響起輕微的鼾聲,花酌枝睜開眼睛朝身邊望了一眼,只見方才還說著不困的人竟就這樣坐著睡了過去。
蕭見琛塌著肩背,腦袋也使勁垂著,往東晃晃,險些摔倒,使勁抬起來,一會兒又睡得朝西歪去。
花酌枝覺得這樣的蕭見琛有些可愛,他望了許久才緩緩收回目光,薄唇輕啟,“嬌嬌。”
黑暗中緩緩爬出一條黑色大蟒,她遊走到花酌枝身側,堅硬冰涼的腦袋在花酌枝額頭上蹭了幾下。
“嬌嬌,送他去裡頭睡覺。”說完,花酌枝又叮囑一句,“輕一些,別把他吵醒了。”
嬌嬌聽懂了花酌枝的話,她吐了兩下信子當作回應,然後一口將蕭見琛含進嘴裡,慢悠悠往偏殿爬去。
待一人一蟒消失在黑暗中,花酌枝顫顫巍巍爬起來,扶著樓梯一步步朝樓上爬去。
神殿修建得恢弘壯闊,二層三層俱是苗疆千年以來珍稀的古書與蠱蟲,花酌枝來到四層,視野瞬間開闊,那像是一個木碗,邊緣圓滑,碗底平整的地方有十六條相互交錯的線,圍成一個奇怪的圖形,圖形中心則擺著一張軟榻。
花酌枝爬上軟榻,規規矩矩躺下,緩緩闔眼。
子時一過,月華瞬間傾瀉在他身上,從頭到腳深深覆蓋,而在肉眼看不見的地方,瑩白的光粒飄忽而來,漸漸沒入皮膚,原本乾癟的四肢一點點充盈起來,變得鮮活,充滿生機。
翌日一早,還在熟睡的蕭見琛被人吵醒,他不悅地支起腦袋,還未睜眼便埋怨一句。
“陸繁,你做什麽啊?”
“夫人,醒醒。”
蕭見琛一怔,迷迷瞪瞪睜開雙眼,才看清來喊他的不是陸繁,而是王文才。
“怎麽了?”他爬起來,撓了撓頭。
“夫人。”王文才作了一揖,“天已大亮,大人差我喊夫人起來吃飯,並給夫人安排了今日的課程。”
“課程,嘶——”蕭見琛抬手的動作一頓,然後按住肩頭轉了轉胳膊,小聲念叨,“昨夜是做什麽了,怎麽這麽疼……你說課程,什麽課程?”
“大人說了,既然夫人已經嫁到苗疆,那就要學著說苗疆話。”他刻意賣弄一番,“這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蕭見琛心裡一陣憋屈,讓他嫁到這邊來已是天大的委屈,現在居然還要他學那勞什子的苗疆話。
“不如這樣。”他跟王文才打商量,“也別教我學那苗疆話了,我教你們講漢話如何?”
王文才瘋狂搖頭,“不可,不可。”
若是人人都學會了講漢話,那他豈不是丟了這鐵飯碗。
蕭見琛一擰頭,“我不學,我笨得很,學不會。”
“夫人,苗疆話是一定要學的,左護法已經等待夫人多時了,就別——”
“誰?”蕭見琛立時醒了,追問道:“你說誰?”
“大人差左護法教夫人講苗疆話。”
蕭見琛一骨碌爬起來,邁著大步往外走。
怎麽不早說!
走了兩步他又回過頭來,“本殿下要洗漱,還要換身衣裳,你去準備。”
“哎哎,好,好。”王文才連連答應,小跑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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