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攝政王沒幸過平安侯,便是那夜真的幸了,平安侯身為男子,也不應能懷上孩子。再者說,又即便平安侯真的天賦異稟,能夠懷上孩子……
但人不能,至少不應該——懷上個蛋。
攝政王又不是個鳥。
紀疏閑畢恭畢敬道:“不敢不敢,臣只是突然想起了一則神話。”
經過今日這一遭,裴鈞接受什麽怪誕詭奇故事的底線大大降低,放在以往,紀疏閑要是拿什麽神話來與他講道理,他怕是直接將人一腳踹出門去。
這回,裴鈞已經懶得抗拒了,有氣無力道:“……有話就說。”
紀疏閑滿面正色地念道:“《帝王世紀》中有載,太昊帝庖犧氏,風姓也,燧人之世有巨人跡出於雷澤,華胥以足履之,有娠,生伏羲於成紀。”
裴鈞看了他一眼。
紀疏閑繼續講了下去,說書似的:“這什麽意思?意思就是,華胥只是踩了巨人的腳印,就懷上了孩子,生了先神伏羲。伏羲是何人?蛇身人首,有聖德,乃是大賢!”
他拍了下掌,胡言亂語道:“這不就對上了嗎,殿下你看,指不定是因為殿下恩澤浩蕩,龍氣嘯動,平安侯有幸被殿下抱了一下,便有感而懷。”
“而且這龍乃是祥瑞,誰也沒見過。但是鯉魚躍龍門,一躍成蛟,再躍化龍。蛟是什麽,大蛇啊,由此看來,龍與蛇同出一族,料想若有幼崽,應當也是蛋生……”
他越說越讚同,幾乎把自己都要說服了:“平安侯若是腹中有……有那什麽,也是合乎道理啊!”
“……所以呢?”裴鈞七竅生煙,“所以照你的意思,平安侯給孤懷了個龍身人首的大賢。”
紀疏閑沒明說,囁嚅不語,但齒關嚓嚓打顫,像是憋笑。
裴鈞皮笑肉不笑地朝他勾了勾手指:“紀指揮使,過來。”
紀疏閑不敢後退,硬著頭皮上前去了。
裴鈞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地撫摸了一會,挑起眉梢,問道:“指揮使可有感應到什麽?”
紀疏閑頭皮發麻,懵了一下:“什、什麽。”
裴鈞愛憐地又摸了一圈,視線移向他平坦的小腹,語調平平地念道:“孤恩澤浩蕩,龍氣嘯動,平安侯如此不虔誠的都能有感而懷,想必指揮使忠心不二,感觸更深——明年此時,定能也給孤生一位大、賢。”
最後兩個字,他咬得尤其重。
“殿、殿下……”
紀疏閑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笑跪在了地上,連聲告饒。
裴鈞覺得自己這幾年沒犯過的頭疼,全在這幾天犯給謝晏了,他抬腿不輕不重地踹了紀疏閑一腳,心累罵道:“妄言怪力亂神,自己滾下去領板子。”
“是、是。屬下這就去。”紀疏閑忍著難忍的笑意,謝了恩,正要退下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
“殿下,那夜的鳥兒救活了,這幾天長了些絨毛,瞧著挺好玩的,殿下還要嗎?”
裴鈞不明所以:“什麽鳥?”
紀疏閑詫異:“屬下沒跟殿下說嗎,千歲宴那天晚上,從平安侯身上掉下來的雛鳥,倒扣在小茶碗裡。屬下想著,大概是平安侯聽說是您生辰,想帶著送給您的。可殿下忙著,沒空照料,屬下就將它帶回去養著了。”
“您不知道,那小鳥光禿禿的,仰著脖子要食兒。”紀疏閑之前沒養過寵物,第一次替攝政王養鳥,發現了小東西挺可愛,還養上癮了,“這幾天生了層薄薄的絨毛,灰灰的小小的,還軟……”
裴鈞回憶了一番,忽然想起了那天謝晏高燒來府上賴人參的時候,良言哭嚷著說什麽謝晏是為了送一隻雛鳥來的,什麽日日念叨著要將破殼的小鳥帶給他看看。
他當時怒火上心,沒留意這句。
……原來謝晏真的是來給他送禮物的。
五年時間所長不長,說短不短,虞京城已經變得天翻地覆,有的巷子拆了重新劃了街坊,有的民居加蓋成了商鋪酒樓。許多街道都不一樣了。
當年裴鈞遠離虞京,奔赴北境時,走得急,只是潦草封了個睿王,既沒有封王典禮,也沒有在宮外建府。這座園子是宮變後,裴鈞抄了個貪官,並著附近原先屬於大皇子的私園,重新修葺了一遍。
謝晏第一次來,就是在元宵禦宴,坐馬車來的。
裴鈞這才想到,他腦子不清楚,穿的又少,千歲宴那晚他一個人是怎麽摸過來的?裴鈞自己都不敢說,隻走過一遍的路,就能完全記住。
他冒著雨,自己一個人,從歲平街的平安侯府一直走到十幾條街外的王府?
他出門的時候沒人知道,嚇得良言撐著傘找了他一-夜,據說良言幾個哭著轉遍了整個京城,怕他出事,差點都去報官了。
他,他……就為了給他看小鳥。
一隻毛都沒有的灰撲撲的鳥。
裴鈞又想起來了,千歲宴第二天早上,他叫人把謝晏送走時,謝晏應當是已經得了風寒的,寧喜當時回報,說他身形虛弱,上車前勉強清醒一陣,提過什麽什麽鳥。
但裴鈞正頭昏,又沒當回事。
那是他刻意念想著的,是他很喜歡很寶貴的,卻肯千裡迢迢抱病冒雨,也要過來送給他做生辰禮物的小鳥。
裴鈞茶都喝不下去了,問道:“鳥呢,孤的,給孤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