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時,你怎麽還不——”
幾名士子醺醺然相扶著下樓來尋他,見到東陽郡王頸上的刃光,謔地站住腳,面面相覷地看了看。幾人當中或許有不認得寧喜的,但他們身後佇立著的裴閻王卻是無人不識。
裴鈞乜了他們一眼。
眾人臉色一白,酒當即醒了大半,嘩啦啦跪了一地,膽戰心驚地想他怎會出現在此處,一個個似鉤搭魚腮,無人敢言。
寒光就聳在咽喉處,段清時卻擰著眉看謝晏,目光中似有懷念,又似懺悔:“晏哥,你好了是不是,你都好了……你說說話。你難道還怨我麽?”
他腳步往前踱了半步,寧喜猶豫間,一抹血線已經自青年喉間洇開。
段清時的母親,正是如今在玉泉寺吃齋念佛、不問俗世的長公主,也是平安侯謝晏的義母。
謝晏與段清時一同長大,親密無間,確實稱得上是手足兄弟。只是後來兩人不知為何生了罅隙,不似少年時形影不離,慢慢的就斷了聯系。就連平安侯落水病重,段清時也沒有上門探望過一次。
今天他也不知又遭何種刺激,竟然突生出這頓懺悔之心。
但段清時畢竟是皇親國戚,長公主的獨子,有此層關系在,寧喜不敢對他下死手。
寧喜猶移不定地以視線詢問攝政王,但攝政王只是抱臂靠在門旁,森森地盯著段清時,一言不發,似乎是想看看平安侯自己要如何處理。
謝晏看他都受傷了,嘴唇終於動了動:“……”
“晏哥。”段清時抵著頸前的刀刃,也有些膽寒,但看向謝晏的一雙眸子卻又驚又喜。
謝晏茫然地看著東陽郡王,禮貌地回答:“……可我不認得你,不知道要與你說什麽。我,我要回家了。”
裴鈞鳳眸含笑,鼻中輕輕嗤笑一聲。
“……你不認得我?”
段清時怔住,臉色噌一下變得蒼白,他恍惚著卸開了力氣。
謝晏趁機奪回自己的衣袖,連退好幾步躲到了攝政王的身後,抱著他的胳膊,從攝政王肩頭偷偷地睨過去,小聲嘀咕:“他好奇怪,他是不是病了?”
裴鈞感到手指被他抓著,不由反握了回去,輕嘲道:“是,病得不輕。離他遠點。”
段清時從怔愣中回身,看謝晏說走就走,晚風卷起薄幔,紗羅下那道視線輕飄飄從他身上掃過去,竟連刹那的停留都沒有,目光純淨,好似真當他是陌生人一般。
他看著兩人相交的手指,眉頭狠狠皺起,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步就衝過了寧喜的防線,任匕首在他肩頭劃出了一道傷口,“我,我不要緊,你有去看過母親嗎?你難道也要與母親老死不相往來?她撫養你多年,將你視若己出——”
謝晏並不理睬他,亦步亦趨地跟著裴鈞。
“謝晏,你何至於此地步!你我手足情深,你不認也就罷了,怎能同他、同他……”他急了,想起方才雅室中所見,胸口就浮起一陣煩熱,指著裴鈞罵道,“他怎麽會對你好,他凶殘暴戾,只會將你當做……”
……當做玩物、-寵-婢、禁臠。
他沒有說出口,但眾人皆能意會。
在場諸人皆倒吸一口涼氣,雖說攝政王在外的名聲確實有些不堪,但、但那畢竟是私底下的說辭,東陽郡王竟敢當眾說他凶殘暴戾,是嫌命長了麽!
“我以前不懂事,對你有諸多怨懟,是我對不起,如今我想要補償你……晏哥,我可以保護你了,你不必像以前一樣曲從求容,更不用委屈自己。”段清時著急去攔謝晏,但步履太疾,本該抓的是手臂,但爭執間不小心將幕籬從他頭上扯掉了,發髻也散亂。
掉落的幕籬纏在腳下,長軟的布料將謝晏絆了一下。
謝晏驚怕地捂住肚子,臉上的冷漠轉為怒氣,他反身猛地一揮手。
“啪——”
清脆響亮的一聲落在臉上。
謝晏揮出了十分力氣,將段清時的臉掌摑得偏了過去,半天沒回過神來,頰邊落指處頃刻浮起一片紅腫印,且那紅印還不斷地向四周擴散著。
這一下別說挨了巴掌的段清時,連一旁的裴鈞都愣住了。
“……”段清時哪當眾受過此等羞辱,又臊又驚,捂著紅得滴血的半張臉盯視著謝晏,“晏哥?”
謝晏手指也震麻了,縮回來微微蜷了蜷,他將手護在肚子上,語氣故作生硬了些,不客氣地道:“我不想聽你說話,你嚇到甜甜了!殿下,我們回家。”
他說著捉起裴鈞的手指,卻沒扯動。
一回頭,見裴鈞臉色變得格外陰沉,居高臨下地凝視著段清時。
“東陽郡王方才好不威風,罵孤罵得好不暢快……不錯,有膽量。”
“孤倒是好奇,孤待他不好,難道郡王待他好?”他伸手摟住謝晏的肩,往懷裡按了按,外面人這麽多在看,謝晏本就覺得有點害怕,便順勢將臉埋進去。
但在旁人視線裡,這更像是平安侯畏懼攝政王淫威,不得不屈身於他。
段清時對裴鈞滿臉厭惡,轉向謝晏時又滿目溫情:“我自然會待晏哥好。”
他此後會待謝晏好。
會比所有人待他都好。
……
裴鈞正專心應付著段清時,驀地感覺到後腰被輕輕地摸了一把,那雙手頗不老實,沿著後背往上攀了攀,把整個上半身緊緊貼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