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晏懵懵懂懂:“喔。”
寧喜看他興致勃勃還想聽,隻好繼續道:“上巳日之後便是春獵……就是在鹿鳴圍場打獵。鹿鳴圍場風景秀麗,就是遠了點,來回加上春獵儀式,得約莫十日。平安侯若是也去,定能瞧見咱們殿下百步穿楊、索絲取雁的風采。”
謝晏聽到了,立刻扭頭去看裴鈞,期待地眨了眨眼,像是在問:我能去嗎?
春獵上弓箭無眼,裴鈞掃了一眼他的小腹,萬一出了點意外:“不行。”
謝晏“哦”了一聲,語氣明顯失落了。
話音剛落,兩名追逐打鬧的孩童從車前跑過。
“籲——!”寧喜一聲驚呼,猛拉韁繩,喝道,“誰家的孩子,不要命了!”
謝晏正胡思亂想,手邊沒有抓頭,馬車驟然刹止時他猝不及防向後一倒,險些飛撞上車壁,他下意識用軟枕護住肚子。
這一下撞得猛烈,卻不疼。
因為一道手臂有力地攔住了他。
謝晏再輕還是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冷不丁從前面摜過來,甚至聽到了一聲短促的低吟,他偏頭看向手臂的主人,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挪到這邊的。
“車都坐不好?”裴鈞面容冷寒。
謝晏怕撞壞了他的手臂,但還沒起身,他就被人扣住腰身,順勢拉過去。
他措手不及,懷裡的軟枕掉了出去,人也慌裡慌張地坐在了裴鈞的腿上。
車內一時沉默,謝晏立刻想站起來,馬車又是倏的一晃,他跌落回去。若說剛才只是迫不得已蹭到了一邊膝蓋,這回便是結結實實地坐進他懷裡了。
裴鈞身體明顯一僵。
他腿上也談不上多軟和,但就是莫名比馬車坐墊舒服,謝晏忽然就不想回去坐硬邦邦的坐墊了,也不好奇寧喜嘴裡的那些故事了,他不安地蹭了蹭,眼睛滴溜溜一轉,輕輕地問:“……甜甜想坐你懷裡,行嗎?”
裴鈞聽了他的話,也沒正眼瞧他,只是望著窗外極輕地笑了一聲。
謝晏也聽不出到底是高興、是譏諷,還是冷嘲。
但是一隻手箍上了他的腰,他聽到耳畔一道低沉的嗓音:“既然是甜甜想的,那孤勉強同意了。”
謝晏心安理得地把自己窩進裴鈞懷裡,安靜又溫順地貼著他。
遊離的小鴦鳥又重新在他腿上築了巢。
寧喜控穩了馬車,慌忙挑開車簾:“殿下可有驚著……”
入目是廂內親親昵昵幾乎重疊在一塊的身影——平安侯嫌他摟著的位置有點硌,拽著他的胳膊在腰上換了個地方,然後挑起他腰間的玉佩勾在指上,絲絛在指縫裡繞著玩。
攝政王故作不知地任他撥弄,似乎是察覺到寧喜在盯著他們看,才不耐煩地睜開了眼,輕飄飄瞥了一記。
寧喜“唰”的一聲撂下簾子,耳紅心跳地背過身去。
攝政王的大腿連皇帝都不敢坐。
……平安侯可真是個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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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最終停在“海雲天”酒樓附近。
但不知是不是裴鈞的錯覺,越近酒樓,懷裡的人越是局促,到了門前,他連氣息都沉不可聞了,像是要把自己整個藏起來似的,隻一言不發地窩在自己懷裡,手指緊緊纏著他的衣帶。
裴鈞將他放下,起身挑開車簾,謝晏本能地抓了他一下,但沒抓住什麽,柔順的布料從他指縫裡滑了出去。他慌恐地往外看了看,仰頭是一張金碧輝煌的大匾,四周喧鬧非常,他眸中微凝。
王府馬車,再是卸去繁重裝飾,也能一眼看出貴氣。
行人難免會多看他們幾眼。
門前人來人往,喧嘩不斷,無數的聲音和視線像是被風卷著擴大了,蠻橫地灌進謝晏耳朵裡。
一想到要面對如此多的人,他後頸發麻,腦袋裡也一片嘈雜,本能地往車廂深處躲了躲:“我,我不下車……”
“既是吃飯,怎能不下車?”裴鈞眉峰微微斂起,看他像隻受了驚的兔子,若是腳下有洞,他恐怕能將自己腦袋埋起來。
“真不下車?……那孤自己去了。”
謝晏一把抓住了他。
他不說為什麽不願意下車,也不要裴鈞自己去,就這麽拽著他的衣角僵持著。
裴鈞打量他好一會,唇角弧度微微抿起,道:“嬌氣,麻煩。”然後轉頭朝系馬的寧喜吩咐了什麽,寧喜遊移不定地看了看他,也沒說什麽,小跑著融進了集市。
謝晏:“……”
沒多會,謝晏就看見寧喜抱著一團雪白的布料回來,裴鈞接過,抖開了是一張透紗羅垂簷的幕籬,他鑽進車內,將帽簷扣在謝晏頭上,帷幕垂下來,幾乎遮到了腰際。
垂簷下綴著珠翠,輕輕一動,便環佩叮咚。
裴鈞將帷簾撥下,霎時隔絕了周遭人的窺探,昳麗面龐在紗羅間若隱若現,他捏住謝晏的臉,撥向自己:“看著孤,只看著孤。就不覺人多害怕了。”
謝晏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瞳孔仍微微發顫,滿身滿心都寫滿了抗拒。
所以良言說,他已經幾年沒有出府,是真的。
他竟如此害怕人潮。
“沒事,別怕。”裴鈞將他抱回在腿上,慢慢撫著背,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耐心哄他,輕言輕語地道:“你這般畏人,難道以後都不出府了?你不敢下車,連過幾日上巳節的雜耍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