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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晏做了個夢。
夢裡有紅牆金瓦。
他正站在池邊,以樹枝勾撈掉進水裡的一隻風箏,奇異的是,他幾乎一隻腳踏入了水裡,卻並沒有覺得窒息和恐懼。那風箏是用薄如蟬翼的細絹蒙的,上面有金銀絲繡的燕鳥。
剛撈回來,拿在手中濕淋淋地抖著水,忽的聽見不遠處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什麽人?在那邊!”
這處宮宇不許閑雜人進入,此刻巡防的士兵聽見了動靜,已經開始搜查了。
他把小風箏揣進懷中,撒腿就跑,借著一棵樹三下五除二翻上了牆,抱住簷頭……然後就沒力氣了,他掛在牆上,像個隨風飄搖的狗尾巴。
沒想到剛一露頭,就與外面牆下走過的一人正正撞上,兩人面面相覷。
謝晏在夢裡看不清他的臉,隻記得他少年翩翩,穿了一身銀藍色衣裳,雖然面頰微汗,也依然如松似玉,好看得緊。
兩人異口同聲:“你怎麽在這?”
隨即彼此都沉默了一會,殿宇那邊傳來搜查的聲音,謝晏率先打破了沉默,朝他伸手,笑嘻嘻問:“好哥哥,快扶我下去!”
對方看著他擰眉,似乎是嫌棄他身上濕漉漉的,不乾淨,但最終還是在被人發現之前,搭上了他的手。謝晏一使勁,借他的力氣翻過牆頭,兩人一塊跌出去摔在外面的地面上。
他將對方壓-在身下,自己反倒疼得倒吸一口氣。
還沒緩過來,牆內就有人喝道:“查仔細點!剛才分明有人跑過去了——”
“愣著幹什麽,跑啊!”謝晏想也不想,從少年身上爬出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拉起他就跑。
兩人一路跑到一處隱蔽的廢殿內,這才停下來,謝晏實在跑不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直到徹底歇過勁兒來,才發現兩人的手還緊緊攥著。
謝晏愛美,早早地換上了春衫,此刻被濕風箏濡在懷裡,胸前早已濕透。
少年看了他一眼,蹭一聲將手抽回,從左袖中摸出絲帕,嫌棄地在手上擦了擦,同時不解道:“我和這件事又沒有關系,你拉著我跑什麽?”
謝晏仰頭看他,理直氣壯道:“我不拉你,我跑了,他們看見你在附近,豈不是將你當做我抓起來?”他從懷中取出小風箏,檢查了一下,發現一條風箏骨斷了。
他懊喪了一會,又想起一件事來,納罕道:“金英殿不許宮人亂闖,又不好玩,你到那去做什麽?”
“……”少年沉默不語,甚至挪開了視線。
謝晏表情逐漸變幻,一副心下了然的模樣,拽住他道:“哦,我知道了,你同我一樣,也是想翻進去的。可惜了,我進去撿風箏被人發現,你沒能得逞!”
“是也不是?”謝晏追著他問,“你進去想做什麽?你風箏也掉進去了?還是想偷東西?……私會美人?你如此端方雅正的小君子,也會乾翻牆頭幽會的事兒嗎?哪個宮裡的,是小宮女還是小秀女?你告訴我聽聽嘛,我幫你參謀參謀,宮裡的人我認識得最多了——”
少年聽他越說越離譜,惱羞成怒道:“誰與你似的!”
他推開貼上來的謝晏:“我,我只是想去折一支花給母妃……母妃最喜歡迎春花了。闔宮只有那裡的迎春開得最好。”
謝晏怔愣了一下:“給你母妃?你母妃不是已經……”他脫口而出,下一瞬就將嘴捂上,訕訕地看著少年,道歉的話含混地從指縫裡擠出來:“銳霧起(對不起)……”
剛道完歉,他就條件反射地將手松開,打了個噴嚏。
“你,”少年抿著嘴,猶豫了半天,把絲帕遞給他,“你還是趕緊回去換衣裳罷。”
謝晏“哦”了一聲,拿起自己的風箏,歎了口氣。絲帕他沒有用來擦身上,而是仔仔細細地將風箏上的水跡擦乾淨了,十分珍重地護在懷裡。
少年盯著他的風箏看了一會,上面繡著比翼的燕鳥,角落裡還繡著小小的“平安”,驀的問:“這風箏也是你母妃給你做的嗎?”
謝晏“嗯”了一下:“可惜摔斷了一根竹骨,再也不能飛了。”
他來時,只是約定了十年之期,誰也沒想到他此生再也不可能回去。所以出發時,未能料想給他帶些值得紀念的小物。只有父親送了他一張珊瑚瑪瑙算珠盤,母親親手做了一隻風箏。
算盤早已經毀了,如今連風箏也保不住。
“能飛。”少年說,“我給你修。”
謝晏沒反應過來:“啊?”
少年蹙起眉,似乎很不願意再說第二遍,但還是說了:“我能給你修好。”
謝晏愣了半晌才明白過來他說的什麽,高興地捉住他的袖子:“真的嗎?這個你都會修?!”
少年不自在地將自己袖口拽出來:“我母親以前常做祈福風箏,我見過。”他越加不耐煩,“你要不要修,不要我就走了。”
他一邁步,謝晏就趕緊將他拽住,他實在是太激動了,捧住少年的臉狠狠嘬了一口,把包好的風箏塞他懷裡:“修修修!好哥哥!交給你了!”
少年耳頰礎一下紅了起來,他拿袖子使勁蹭著臉,接過風箏就要走。
結果還沒出門,謝晏又一次將他拽住:“你等會。”他卷起袖子,把衣裳下擺也掖好,“你在這別走,我去拿個東西,去去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