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溫熱寬大, 謝晏能感覺到指節捏在他踝骨上, 疼疼麻麻的感覺,他火速地往被子裡收腿, 卻猛地感到足心微微一癢。
他腿一軟,趴在了床上。
裴鈞捏著他的腳有些出神,他的腳比女子大一些,但很秀氣,手感微冷而細膩。
許是很久不常走路,足心一點也不粗糙,稍一用力,指腹就會微微地凹陷下去,圓圓的足趾也會敏感地蜷擠在一起。
“我癢……嗚,殿下輕點……”
謝晏從被子那頭掀開一點看他,咬著被角,眼睛紅紅的。
裴鈞倏地丟開手,那腳跟魚似的呲溜鑽進去了,看著被縫嚴嚴實實地闔上,他不由可惜了一下,坐在床邊勒令道:“出來,不沐浴不許上孤的床。”
謝晏悶在被子裡強嘴:“不是你的床了,殿下答應了,現在是我的窩了!”
“……”真是給個杆兒他就順著往上爬了。
裴鈞給氣笑了,他拂袖而起:“不洗算了,孤不與一身臭汗味的人共處一室。”剛一起身,脖子忽地被一股力道蠻不講理地往後拉扯去,他臉色一變。
——頭髮!
誰教他的,扯了人袖子又扯人頭髮!
他按住被拽得發緊的腦袋,頭皮都給他拽變形了,喝道:“謝晏!松手!別以為懷個孩子孤就不敢治你的罪了!”
謝晏猶豫了一下,微微松開一點,可還沒等裴鈞倒退一步離開他的范圍,謝晏重又抓了上去。
裴鈞:“……嘶!”
裴鈞又要忍不住教訓他,謝晏卻掀開被子朝他探身,想看他又怕被罵,斂著睫,咬著下唇,眼底浮起一抹淡淡的淒愁:“我洗澡……殿下就會留下來陪我嗎?”
他見裴鈞不說話,又往上湊了湊,將裴鈞拽得不得不面向他。
謝晏明明不情願,肩頭都抗拒得微微發抖:“我不洗,殿下就要走嗎?”
滿指墨發,似掌心留不住的水,簌簌緩緩地滑出去,重新落回裴鈞的肩上。
他低下頭,神情難過:“……我洗得香香的,殿下不要走,好不好?”
裴鈞分不清是頭皮太疼了讓他失去了思考能力,又或者是真的年紀到了,和外頭那些上了年紀的男人一樣落了俗,聽不得人撒嬌……
不知覺把嘴邊的話噎了回去,全身都麻了。
他一張嘴,謝晏就淚光閃閃地看他。
他一擰眉,謝晏就楚楚乞憐地縮起腦袋。
“殿下……”
他甚至都幻覺看到謝晏頭上有一對絨耳,此刻已經全塌下來了,顫顫地伏在發間。
裴鈞克制住自己,用了極大的意志力,才沒有被他牽著鼻子走。
“就,就簡單洗一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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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後,裴鈞就後悔了。
洗什麽洗,就該讓謝晏髒死,臭死,沒人疼沒人愛孤獨死,也好過、好過……闔府上下驚動起來了,寧喜忙前忙後燒了幾大鍋的熱水,良言鞠躬盡瘁地準備了香澡丸子。
澡桶擺在房中氤氳地蒸騰著熱氣。
——謝晏卻委委屈屈、乖乖巧巧地坐在凳子上,等著他過去幫他解衣裳。
裴鈞按住發脹的頭:“自己解!”
謝晏“哦”了一聲,反手把衣帶系了個死結。
裴鈞吸了口氣:“……你是不是故意的。”
謝晏臉色發白,捂上耳朵,一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模樣。
裴鈞氣得去握他的手腕,起身時不小心撞了下浴桶,桶裡水聲泠泠一晃,謝晏後背倏忽發僵,臉色白得嚇人,捂著耳朵的手細細地打著戰栗。
甚至都能看到他手背上繃緊起來的淡青色的血管。
裴鈞握著他,感受到謝晏手腕的溫度漸漸往下褪,忽然意識到什麽:“你……害怕?”
謝晏先是下意識地要點頭,但點了一半就頓住了,匆忙搖了搖頭。
“不,不怕……我願意洗……”
……他掉進水裡過,差點溺死。便是個正常人,獲救後都難免心有余悸,此後繞著水塘走,更何況他高燒燒了一個多月,人徑直燒傻了。
他怎麽會不怕?他連噩夢裡都有水。
裴鈞松開他的手,打開門出去了。
謝晏愣愣看著他的背影,壓不住的委屈湧上來……他明明搖頭了,為什麽殿下還是走了。
門外良言扒著門縫,猛地迎頭撞見裴鈞,他嚇了一跳,隨即跟上去道:“殿下,我們公子就是有點怕水。這種時候不能太順著他,得跟他講講道理,語氣軟硬兼施,他聽得進去,他很懂事的……”
他很懂事。
所以剛才明明害怕得渾身發抖,卻還是搖頭說不怕,說願意。
他都已經傻了,為什麽還要懂事?
裴鈞停住腳步,煩躁道:“閉嘴!”
良言被他嗓音裡裹挾的冷厲嚇得一怔:“……”
裴鈞進了書房,撿起下午在南街買的一隻木盆,走進那堆雜物裡東挑西揀了一會,寧喜跟著進來,一會幫忙翻東西,一會問他找什麽。
折騰了半天,裴鈞冷著臉,自顧自抱著一盆小玩意兒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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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臥房,一帶上門,聽見屏風後傳出一聲悶哼。
裴鈞一愣,快步走過去。
只見謝晏跌倒在地上,半身水淋淋的,浴桶邊傾倒了一隻凳子,底下也都是一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