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可惜的是,謝晏當初沒多訛他點東西。
以謝晏當年的脾氣, 就能做出磕破了點腦袋就裝失憶賴裴鈞的事來, 如今自己如此大犧牲, 若是不借此賴他一輩子, 那豈不是虧大了。
以後就要吃他的用他的,還要……睡他的……
他可是跑不了了。
——謝晏暗自地盤算著自己那點“心機”。
只是他坦白後, 裴鈞卻遲遲沒有說話,只在他肩頭埋得更深。
沒多久, 外面眾人就已經裝好了車,兩位主子也早在車上了, 於是熱熱鬧鬧地喊著“終於可以回去了”,紀疏閑近到車前,詢問是否直接啟程。
裴鈞沒多說,隻淡淡地“嗯”了一聲。
外面人哪知裡面人的酸澀, 紀疏閑翻身上馬, 揚手一喝:“啟程——”
甚至於良言和狸奴還在車外歡呼一聲:“走了走了!回家咯!”
謝晏聽到“回家”二字,隻覺嘴裡甜滋滋的。
天氣又熱起來了, 隨著馬車穿過林蔭,走上天蒸日曬的官道, 謝晏已被摟得頸側冒出了一層薄汗, 沒多會,連肩膀的薄衫都似乎濕了。
他不喜潮黏的感覺, 不禁動了一下, 嘟囔道:“不嫌熱啊?汗都蹭我衣服上了,新做的衣服呢!我這雪蠶的料子, 不能碰水……”
還沒轉過身去,裴鈞就把他掰回去了,半晌才出聲,聲音低沉:“孤再給你做新的……別動,讓孤這麽抱一會。”
謝晏當真沒動,任他這樣抱著。
良久,裴鈞道:“痛苦嗎……那藥。”
好一會謝晏才明白他問的是毒酒發作的時候,他軟了軟身子,靠著身後的人,回憶了一會:“就像是……得了一場風寒。又像是,人年紀很大了,慢慢的就糊塗了,許多事情就會記不住。你記得嗎,我以前有個從南鄴帶來的老嬤嬤,後來老了,常把我認成是她小兒子……我也把阿言認成過你。”
他失笑:“我就當……當我也老了,年紀大了,自然就會忘記很多事情。難得糊塗嘛!”
可漸漸地,肩膀上的濕意越來越明顯,說是“大汗淋漓”也不為過了。
他起了幾分詫異,往後扭頭:“裴鈞,你難道是……哭了?”
裴鈞:“……”
“是不是哭了……是不是?”
裴鈞不答,避過臉去,謝晏就更是聒噪,扭到另一邊追著看。
謝晏打小就覺得他生的好看,又俊又俏,長大了帶些冷戾,瞥人一眼,能讓謝晏的小鹿亂撞到頭暈眼花。此刻謝晏偷偷看到他濕洇如墨的睫,心裡又是一動,癢得想上去啄一下,嘴上還賤兮兮地問:“真的哭了啊?”
裴鈞再避,謝晏直接上手去捏他的臉,讓裴鈞好好一腔傷心事,全被攪成一鍋漿糊。
他氣得一把扣住謝晏作亂的手,輕輕扭到身後去,瞪著一雙微紅的眼沙啞地道:“謝晏,孤心裡疼得直絞,你能不能讓孤好好難過一會?”
謝晏歪著頭看他,沒形沒狀的,被扭到背後的手指還故意扯了扯他垂下來的衣袖:“有什麽好難過的?我這麽大個活人在你面前,你多親我一下,不比什麽都強?”他輕輕道,“光陰如金,趕緊著,別錯過大好時光。”
“……”裴鈞明知他是強詞奪理,氣得一噎。
但謝晏說的對,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雖然晚了一些,但至少他們兩人沒有錯過,沒有就此擦肩以至於抱憾終身。
但裴鈞此時並不想親他,隻按著他的手盯著他看,想象那雙風華無二的少年眉眼是如何一天天、一年年地變成了如今的模樣,想自己不在虞京的那幾年,他過著怎樣的日子。
可一想到他遭受過的那些事情,裴鈞就覺得恨。恨得滿腹滿腔都如裝了鼎沸的岩漿。
然而這一腔怒火,裴鈞卻不知道該發給誰。
當年害他的人,如今都已成了一抔黃土,裴鈞想報仇都不知道該找誰,便是把他們屍骨一一剖出來,磨成粉給謝晏撒著玩,也難能彌補分毫。
而自己……也是害他至此的人之一。
這是最令人難受的。
裴鈞又覺得怨,怨自己是世上第一愚笨,竟一直沒有察覺謝晏對他的感情。
他的謝晏,他最好的謝晏,曾經也是南鄴含金握玉的皇太孫,原本該一生風光無限……謝晏自己,是否也有鴻鵠折翼之撼。
……他欠謝晏的,大虞亦欠謝晏的,這輩子恐怕都還不盡。
不知道把自己賠給他,他會不會要?
他會不會嫌自己流著大虞皇室的髒血。
裴鈞腹中如何千腸糾結,謝晏並不知道,他隻覺得裴鈞看他太久了,久得謝晏都難為情起來。
謝晏欲言又止了一會,眸子四下轉了轉,有點羞於啟齒:“你別這麽一直看我,都把我看熱了……”
裴鈞正心浮意亂地出神:“……”
真是每每醞釀起一點憐惜他的心緒,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他全盤打散。
可心裡是熱的。
裴鈞拿過那隻被他一直扭到背後的手,揉了揉。謝晏正要湊上去與他親昵,卻被他一掌捂在了唇上。
“今天的藥吃了嗎?”裴鈞突然問起。
“……”謝晏一下子沒了旖旎的心思,支支吾吾的不答。
一天兩次藥,吃了藥都沒胃口吃飯了,誰受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