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今手執長劍,閉上了眼:“你說的罪孽,我從未犯下。與越臨結為道侶生下孩子,也不是罪過。恰恰相反,你挑撥六宗,試圖讓戰火重焚,這才是真正的罪無可赦。”
“什麽?”
眾人紛紛睜大眼,驚訝地對著目光,十分詫異。
慕斂春哦了一聲,也一副新鮮的樣子,說:“此話怎講呢?”
楚寒今語氣意冷至極:“不要再抵賴。”
“何來抵賴?”慕斂春說,“我想知道你拚盡全力將過錯推到我身上是為了什麽?為了挽回你高潔的名聲?為了你和越臨下半輩子繼續做夫妻?還是為了你的那個小孩兒?”
他聲音低了下去,神色鎮定平靜,可楚寒今怎麽聽不出來他借這些話在向自己討問理由。
高潔名聲,比遠山道的未來重要嗎?
與越臨做夫妻,比遠山道的未來重要嗎?
楚昭陽,比遠山道的未來重要嗎?
不對,根本就不對。
楚寒今說:“你以為我做這些都是為了自己?錯了,我非證清白,而是阻止你毒策達成,阻止接下來的伏屍百萬,血流成河。遠山道正宮內供奉的第一塊牌匾書寫著道義,建門四百年,照亮牌匾的明燈從未斷過。父親當年說,燈火不滅,遠山道不滅。到現在,你我成了為明燈添香油的人。從前數百年沒滅過,現在,我也不會讓火滅在你手裡。”
聲音平緩,在洞穴內緩緩流動。
響起慕斂春的低音:“是嗎?”
“師兄。”楚寒今叫他。
慕斂春抬起頭。
楚寒今一聲裡,蘊著幾十年的情誼,也有無盡的遺憾:“這次是你錯了。”
慕斂春沉默無言,雙袖後背,掃視著四處。
楚寒今忍不住再道:“這洞穴不會更深,藏在裡面的人馬上能揪出來,你還要繼續硬撐?”
這是死結,慕斂春沒有退路了。
可慕斂春沒有說話,而是在原地來來回回地走著,走了好幾步,抬手輕輕拍了拍額頭,邊重複:“師尊曾說:燈火不滅,遠山道不滅。數百年沒斷過,不會讓火斷於我手。”
“燈火不滅,遠山道不滅。”
“燈火……”
他拍著額頭,走來走去,無極道宗主臉上出現詫異之色,道:“慕宗主,你……”
慕斂春緩緩抬起了頭,笑了笑,眉梢微微一挑,顯得俊朗又有幾分苦悲:“師弟啊師弟……”
楚寒今往前一步:“師兄。”
“你說這火,到底是什麽呢?”慕斂春問,“師尊讓我們供奉的火,到底是什麽?”
楚寒今眼眸微微睜大,而蘭宗主,以及六宗的十二隨從,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紛紛往後站立,退到了楚寒今背後。
慕斂春背著手,神色感慨:“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你雖然話不多,可真要辯論起來,卻很難吵的過你。”
楚寒今知道他松動了:“師兄……”
“方才你揮向我的那一鏈子,力道真足,讓我想起幼年被師尊責罰的時候,後背寒意叢生。”慕斂春說,“你一直喚我師兄,可見你依然對我有情誼。”
蘭宗主心中已知曉對錯,對諸位修士互看一眼,道:“出去稟報幾位宗主。”
他們緩緩後退。慕斂春看了一眼,雙手仍然背在身後,對楚寒今道:“我又何嘗不是?幾十年的師兄弟,我每次想對你下殺手,都於心不忍,萬分痛苦。”
洞穴之內,聲音回蕩,斷流的水滴聲正在加快。
慕斂春閉了閉眼,目視楚寒今笑了笑,恍惚像極了十幾年前那個活潑明朗的藍衣少年:“師弟,再叫我一聲師兄吧。”
楚寒今隱約察覺到什麽:“師……”
話音未落,響起輕緩的腳步,從洞穴盡頭走來,穿著一襲頎長的青衣,眉眼如水。
慕斂春說:“大概三年前,我遊歷北界認識了白孤,簡直如魚得水,得逢知音,我們許多想法不謀而合,一起喝酒,一起遊山玩水,一起痛罵仙魔兩道,一起研習禁術邪道,過得好不快活!”
“我們一起制定了這個計劃,想殺盡天下這群貪得無厭之人,為了這個計劃,我等了三年,他等了十幾年……”
“我們都退無可退了,”慕斂春漆黑的眸子望著楚寒今,道:“師弟……”
他唇瓣微微動了動,組成兩個字。
一上一下,下頜微垂。
可兩字說得無比喑啞,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眼珠便被灰白色包裹,青筋從耳後爬起,血絲彷如藤蔓爬入了眼睛中,視線被侵佔,只能化作一聲“狺狺”的嘶啞……
他想說的是什麽,沒有人知道了。
傀儡咒入神的速度之快,頃刻便侵佔了他全部的神智,讓他變成了一具漠然無神的傀儡,唇角明朗的笑意凝固。白孤緩步上前,替他說完了下一句話:“阿宛一直不忍心對你下殺手,讓我下咒,倘若再和你成為對手,當他開始心軟,不忍殺你時,便讓我操縱他的心智,替他殺了你。”
“師兄!”
楚寒今嘶喊一聲,腦子裡空空蕩蕩,完全來不及想,伸手便向慕斂春的手臂捉去。可慕斂春閃躲的速度極快,後退到幾丈開外,雙手猛地如同拎著提線木偶,手指飛快地抬升著。
山洞乃是溶洞,此時突然震動起來,好像被什麽東西拚命搖撼,山泉斷流的聲音加急,淅淅瀝瀝匯成了溪流,一滴一滴接連不斷。石壁的黑影裡浮現出了成形的黑影,逐漸變得高大聳立,結成奇形怪狀的模樣,乃是召喚的數不盡的傀儡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