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臨丟下繩索,從背後拔出長劍,踏地朝橋頭附近飛奔過去。
可他剛挪開,背後便響起球球害怕的哭腔,好像目睹了什麽極為可怖之物。
越臨回頭,方才街道上的城牆樓閣,走馬長街,走卒販夫,熙熙攘攘的街市和人群,此時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乾乾淨淨,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都城驟然之間變成一座空城。
城內湧起漆黑的濃霧,濃霧之中閃過幾道淒厲的冤魂,地面不斷攀爬出奇形怪狀的生物,有的一個身子三條腿,有的兩個腦袋,有的瘦長高挑,全都是人屍拚成的傀儡,嘴上塗滿鮮血,指甲細長如鉤,快速奔跑時幾乎能將空氣劃出殘影,可以想象劃過人的皮膚會是多麽容易。
他們頸後全都有黑色的傀儡咒印。
越臨心中驀然有數了。
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包括為什麽那個人最開始的目標是天葬坑內的數十萬屍首。
楚寒今對眼前的景象仍然充耳不聞,靜靜地站在原地。而那橋頭的身影只是一閃,便迅速朝著前方疾馳而去。
越臨挾著劍氣,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時間,從天而降一躍到了那身影背後,手指重重勾去,直接將對方的肩膀挖出五條血痕。
他看到宋書那張蒼白但故作鎮定的臉,對他淺淺一笑:“魔君,你好命大,我們居然還能再見面。”
“哼。”
不用說,越臨承認自己這一路,走的全都坎坷不平,此時再被宋書當的誘餌引入這城池陷阱之中,百慮而失策。對方可以嘲笑,自己卻絕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越臨一掌拍在他後頸,宋書的表情從竊喜變成驚恐:“越臨!”
他聲音幾乎嘶吼,憤怒至極。
越臨聲音卻從容不迫:“怕了嗎?”
他的手指深深陷入他後頸之中,升起一團火,將那皮膚灼燒著,逐漸顯出三道黑色的勾玉。
如此清晰,醒目,猙獰。
越臨微笑道:“這傀儡咒,我也學會了。”
宋書拚命搖頭:“不,不可能,不可能……你……”
越臨:“怎麽我當時被你們騙著死了一次,所有人就以為我很弱了呢?當年所有人都誇我過目不忘,什麽咒術看過一遍都能記住,我學會很驚訝嗎?”
宋書厲聲道:“不要!”
但越臨重重拍了下去!
宋書眼球迅速爬出幾條灰色的紋路,仿佛蚊蟲,瞬間鑽到瞳孔之內,似乎在吸他的血,他渾身一動不動,仿佛一具僵硬的泥塑,臉色變成陰冷的慘白色。
但僵硬的時間不長,很快,他神色從驚恐恢復了沉靜,肩膀逐漸挺直,好像重新活了過來,望著越臨。
“把楚寒今的記憶還給他。”越臨咬字極重。
“遵命。”
宋書快步走向楚寒今,手中列出一副紙筆,仿佛一具提線木偶嚴格執行指令,半閉著眼,在他額頭處畫起咒印。
地面湧出的傀儡屍正瘋狂奔來,越臨縱身起躍,那許久不曾嗜血的巨劍散發著滔天的紅光,溢出的劍氣透過密不透風的濃密黑霧,像滾燙的太陽光,光線從中心四下崩散。
傀儡屍被劍氣擊退,有的逃走,有的直接斬為肉塊,七零八落散落在街道,鮮血染紅了越臨的發縷和臉,還有那雙深金色的眼眸,閃爍著流水的紋路,殺氣騰騰!
血霧漫天之中,一隻厲鬼的手伸向楚寒今,但立刻被踩到了石面,一隻漆黑的靴子踩上倆,將手臂踏成了粉末。
“想起什麽了嗎?”越臨俯下身。
楚寒今咳嗽了一聲,力不能支,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他記起了找回自己記憶的目的,那就是確定藏正道中的真凶。必然自己親近之人,否則絕對不會把他搞得這麽狼狽。
……是誰?
是誰?
楚寒今腦子裡瘋狂回閃著畫面,像狂風將書卷極快地翻過,記憶回溯得太快,楚寒今幾乎來不及細查每一頁的內容。
藏書閣……
閉關……
丹爐……
空白……
山野……
有越臨的山林……
墳墓裡殘破不堪的屍體……
追在他背後皮肉還未長全的越臨……
溪水,鳥鳴,星夜……
他笑著在說什麽……
螢火蟲……
想到這裡時楚寒今大聲咳嗽,吐出了一口血,眼眶變得潮濕模糊。螢火蟲……花田是越臨種的。
那個夜晚,越臨問他,喜歡螢火蟲嗎?我可以給你種一片醉魚草田,到夏天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螢火抽了。
腦子裡在劇烈地閃回,他跟越臨曾經的種種,終於不再是一片空蕩等著填塗,而是本來就寫滿了故事,等著他們溫習。
楚寒今發縷垂綏到了冰冷的地面,肩膀微微地顫抖。他眼中滾出了大顆的淚滴,可記憶的回溯還在猛烈進行。
他在暴雨中離開院子,去法陣中心,被雷劈中……
越臨給他包扎傷口……
他問,要不要生下我們的孩子……
翻山躍嶺尋找一株“參人”……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移。
……
到底在哪兒?凶手到底在哪兒?楚寒今手指深深地扣進了地裡,血珠從指尖溢出,記憶裡回溯著,他看到的人在哪裡,在哪裡……
他記憶在快速地翻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