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深紅色光芒照著他的臉,陰暗不明。楚寒今終於說出了思索很久的想法:“師兄,其實我一直在想,遠山道的宗主不如你來當。”
慕斂春意外:“什麽意思?”
“你當你比我合適多了。”
慕斂春勃然變色:“別開這種玩笑!”
“我認真的,”楚寒今聲音堅定,“師兄,我認真的。你比我勇於任事,敢愛敢恨,嫉惡如仇,視我父君的遺志為畢生夢想。我把你當親哥哥,按照輩分,這個宗主也該你來當。”
慕斂春惱怒:“你別說了!”
楚寒今握緊佩劍:“師兄,我何時跟你開過玩笑?”
屍山之前,月光之下,兩道身影面對面站立……
腦子裡閃過這幅畫面,回憶到此暫時停頓,楚寒今渾身打了個冷戰,似是被冰雪所冷凍,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
體內冷熱交替。
每過一段時間便發作,攪得他疼痛不堪,時而聽到越臨說話的聲音,時而聽到慕斂春說話的聲音,好像在一條岔路口,被兩撥人拉扯著思緒。
楚寒今不知道該往什麽地方走。
迷霧中有人念誦符咒,音色舒朗,是慕斂春的聲音。楚寒今尋著音色往前,恍惚回到了遠山道的大殿,清音陣陣,罄音靡靡,菩提樹的葉冠生長得茂盛繁密,其下行走著剛論道結束的修士們,衣帶飄飄,昂首闊步離開大堂。
楚寒今行走在其間,時間像是剛下學,不斷有人祝賀他:“月照君,你方才的道義辯得真好!”
“是啊是啊,我屏住呼吸,生怕錯過一個字就聽不懂了!”
“實在令人佩服,佩服!”
楚寒今想起來了,這是兩年前遠山道組織談玄會時的場景。
那時他作為遠山道的代表,參與談玄,辯題便是:六宗需傳習的是道術還是道義。
為什麽會是這個辯題?
當時榮枯道在北界自封遠山道十二賢為自家祖師,用這個借口,公開傳授遠山道的獨門內功,被指責盜竊道術之後,不僅不承認,反而亂七八糟找些牽頭,力證其實是遠山道剽竊榮枯道祖師的道術,內功祖先實為榮枯道的人。
如此胡攪蠻纏,一度將宗門關系鬧得僵硬。
正是覺得他們過於損人利己,在此次談玄會上,楚寒今便借道義和道術之辯指責他們過於重術,而忘了六宗修士的本心是為道義。
楚寒今正思考時,背後響起聲音:“師弟!”
楚寒今回頭,看見了慕斂春。
一身藍色的衣衫,站在回廊拐角,俊朗的眉眼壓抑著憤怒:“師弟,你剛才談了些什麽?”
楚寒今:“怎麽?”
“你還如此理想化!知道他們榮枯道為什麽非得教授遠山道的內功?意思就是我們遠山道能教的他們能教,我們遠山道不能教的他們也能教!照如此下去,天下人還有誰再入遠山道,不全都去他榮枯道了嗎?”
楚寒今:“我知道。”
慕斂春煩躁不已:“可你談玄時還光說些飄在天上的道術道義,還說遠山道永不為此……可難道我遠山道的禁術他會,他榮枯道的禁術我就不會?他敢教遠山道的禁術,我就不敢教榮枯道的禁術?我正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談玄時這麽說,豈不是堵我的路、打我的臉?”
楚寒今靜了靜,說:“師兄,我從來沒這麽想過,可你卻這麽說。難道你也認為道術比道義更重要?榮枯道的確傳授了我遠山道的內功,可他們隻學到皮毛,真要習得大成仍要我遠山道數十年的歷練;他們的教授甚至有所偏頗,誤人子弟,不慎會導致弟子走火入魔。我們本該唾棄,可師兄你為何為了堵這一口氣,反效仿之?”
“我難道不知道嗎!?”慕斂春快吼起來了,“師弟你想的也太多了,師門壯大輝煌靠的並非參悟到頂層的人,而是數以萬計你所謂隻學到皮毛的修士。上供,香火,門面,領地,秩序,他們缺一不可!可現在,他們全都被榮枯道搶去了,我們遠山道該怎麽辦!?”
楚寒今胸口湧起不平:“可縱然我們也教授榮枯道的禁術,也不過皮毛,還會誤人子弟!”
“那又如何!!”慕斂春吼了出聲。
聲音很大,引起周圍修士的注目。慕斂春收斂神色,可眼中暴怒不減:“所有人都在使壞,都想爭奪更多門生,權力,榮譽!可師弟你仍然固執於情理道義,固守道宮供奉的那一卷陳舊廢紙,不肯退讓!倘若遠山道就此沒落,罪過當在你我身上!”
楚寒今怔了半晌,心中痛亂:“師兄,我想問你,父親讓我們堅守的遠山道,究竟是庇佑蒼生的道,還是爭名奪利的道?”
“師弟,我還想問你!師尊讓我們堅守的遠山道,是那些為了對抗魔族不惜化為焦土的萬千死士,還是這群與我們毫不相乾的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師兄!”
“宗主慎言!”旁邊驀然響起一句。
他們爭執得過於激烈,言辭也越來越偏激,師叔連忙上前勸阻,對慕斂春岔開話:“宗主,前廳還有客要見,先會了客再與月照君議論吧。”
催促著他走,沒想到慕斂春似乎怨憤不已,丟下一句:“你就一直坐在高台上,當你清白乾淨腳不沾地的月照君吧!”
說完拂袖離去。
在他眼中,楚寒今堅持父親庇護萬民的主張,竟然成了空中樓閣,談玄而已。而他慕斂春圖謀遠山道的聲勢富貴,竟然置弟子安危於不顧,做出如此偏激報復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