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謝圖南眼神軟和了一點,“明天中午再……”
他話沒說完,突然表情一變,一把拽住商貫月的衣領就往自己的方向拉。他們正處於一個下層大廳裡,周圍都是安了護欄的環形長廊,驚叫聲就從頭頂傳來,伴隨著什麽東西呼嘯而下的聲音。
商貫月被拽得一個趔趄,身形一矮,接著他抬頭,掉下來的那個東西在他頭頂勉強停住。
“我特麽……”商貫月幾乎要爆粗口,不知道是哪個部門的試驗飛行器險些墜毀,雖然在最後關頭穩住了,可要不是謝圖南拽他一把,這東西肯定得砸他頭上。
不等他出聲質問,謝圖南先開口了。
“哪個部門的?”他的聲音平靜卻嚴厲,兩個穿研究員白大褂的年輕人從電梯裡飛跑出來,一個勁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有沒有受傷?”
商貫月張口想罵,沒想到謝圖南反客為主,把那兩個莽撞的研究員罵得像孫子。
“室內飛行器試驗準則是什麽?你們科班出身總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
“幸好這是個內置旋葉的飛行器,要是外置旋葉呢?”
商貫月看著謝圖南罵得生氣,又有理有據,心裡十分感動,小聲問了一句。
“要是外置旋葉呢?”
謝圖南很冷靜地回答。
“可能我來不及拉住你,旋葉挨一下你的頭能沒小半個。”
商貫月腿一軟。
謝圖南真是他的再生爸爸!
事故發生得很突然,處理得也很快,商貫月還借故待在醫療室,打算把下午的班給翹掉,這種無時無刻不在薅單位羊毛的精神令謝圖南肅然起敬。醫療室謝圖南上午也來過,用不記名治療儀把手上那個咬傷給消掉了,除了那張照片,什麽都沒留下,他也沒有把這件事告知主治的心理醫生。
不知道為什麽,謝圖南就是覺得要這樣做。
還有剛才那個事故,其實在飛行器開始向下墜落的時候,謝圖南就聽到了微弱的噪音。那一刻他的感官仿佛全部打開,腳步聲、說話聲、飛行器的嗡鳴聲……所有聲音都加倍的清晰起來,清晰到謝圖南都難以置信,甚至愣了幾秒鍾後,才動手去拽商貫月。
就算這樣也來得及,他甚至覺得,如果有必要,他可以徒手擒住那個加速墜落的飛行器。
感官,知覺,反應速度,判斷力……這些能力似乎都大幅提高了,在《懸天》的測試結束之後。
“……謝先生,全息艙治療已經結束了,您感覺怎麽樣?”
醫生柔和的詢問聲就在耳旁,謝圖南睜開眼,從艙中坐起來,回憶了一下剛才的感覺。
“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他不太確定地說道,“好像做了一場夢。”
“在這過程中有再感受到幻痛嗎?”
“沒有。”
心理醫生歎了口氣,謝圖南的情況真是棘手又複雜。
“您再往窗外看。”醫生拉開窗簾,“經過生物電的刺激,大腦會感到舒緩一些,您現在還能看到明顯不屬於現實生活的事物嗎?”
謝圖南看向窗外,他深灰色的眼睛被倒映出的五彩斑斕的顏色填滿。
“您看到了什麽?天空嗎?還是白雲?”
“……蝴蝶。”
彩色的蝴蝶們好像在進行追逐戰,以一隻為首,群起攻擊另外一隻。謝圖南在《懸天》裡沒有走禦者的路線,對這些靈獸的了解也僅限於表面,他模糊記得某種靈蝶確實會爭奪王位,落敗的一方會被驅逐出族群。現在這隻被驅逐的落敗王蝶翅膀有些奇怪,一邊大一邊小,也難怪沒有擁躉,只能單方面挨打。
落敗的王蝶飄搖墜落向大樓的另一側,謝圖南的視線一路追隨著,甚至還有點擔心。直到視野中再也沒有蝴蝶的影子,謝圖南才緩緩回神,迎面就是醫生的苦笑。
“謝先生,您太在意幻覺了,也許我們需要一些藥物作為輔助。”
謝圖南拿到了一個金屬的小藥盒,裡面裝著幾粒藥,醫生讓他吃吃看。謝圖南沒吐露咬傷的事情,只是模糊地提了一下早上廚房滿地排骨的場景。
“幻覺是不會改變現實的,能改變現實的只有您自己。”醫生慎重地告誡道,“實不相瞞,您的情況在我看來已經十分嚴重,我理解您對《懸天》這個遊戲的感情,因此格外在意這些幻覺,可是謝先生,我們終究是生活在現實之中的。”
“若是過度沉浸於幻覺,我不是說這有什麽不好,只是最後您會感到很痛苦。”
“在幻覺中越陷越深,相當於處在一個懸置的隔絕的世界中,其他人都不能理解您,您最後可能連求助的聲音都無法發出。”
謝圖南沉默了一會兒,點頭。
“我知道的,謝謝您。”
“沒什麽,謝先生按時吃藥就好。”心理醫生笑道,“我會繼續申請新的治療設施,現在的科技十分發達,不用擔心,您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
等北海科技的內部擺渡車時,謝圖南的心情有些沉重。原本因為那個咬傷的事情,他對自己所看到的是否真的只是幻視存疑,然而所有權威的心理專家會診,所有儀器的診斷,都表明他只是罹患“虛擬現實綜合征”。
一邊是公眾認知,一邊是自己的看法,謝圖南現在就處於兩者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