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能看到怪物了,怪物正艱難地想把自己舒展開逃跑,已經伸出了脖子——
電光火石之間,安斯艾爾停下腳步。他眯起夕陽色的瞳眸,一道逆著光的身影忽然逼近怪物,手中獵刀反握,凌厲地斬下了怪物的頭顱!
頭顱沉重落地,黑衣黑發的青年背對安斯艾爾,周身氣場沉鬱,猶如一株枯死的植物。
安斯艾爾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他只是平靜地望著那名青年。黑天鵝不是何時已經跟著他上來,見這個人居然敢搶安斯艾爾的人頭,本來已經威嚇地挲起羽翼,可是安斯艾爾偏偏一動不動,天鵝於是有些疑惑地仰頭看他。
喬伊帶著幾乎掛在身上的委托人氣喘籲籲爬上來,同樣看到了這一幕,他的反應十分直白。
“這、這是搶人頭……搶魔、魔頭?”
他不太常說重話,就顯得氣弱。但喬伊知道,有的時候,獵魔人之間也會出現這種惡性競爭。
畢竟,每一隻惡魔都是一筆不小的賞金。
安斯艾爾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不過在看到對方利落的身手後,反而改了主意。這樣的身手,擊殺祭司級怪物都不成問題,放在獵魔人俱樂部,至少也是雲蒹那樣的二等星,根本沒必要搶他這個擊殺。
“……俱樂部的人?”
安斯艾爾問道,打算先確定對方的身份。不料對方聽了他的問話,反倒反問回來。
“獵魔人俱樂部?”接著,這名青年冷笑一聲,“你們俱樂部執行任務未免太不用心,甚至讓怪物逃出來,鬧得聲勢浩大……”
他停頓一下。
“至於我,雖然獵殺這些怪物,卻並不是獵魔人。”
青年將獵刀挽了個刀花,不掩傲然地回頭,他冷淡而散漫的表情卻在看到安斯艾爾的那一刻,徹底凍結了。萊茵感到一種無形的力量將自己釘在了原地,他的眼前只剩下了那皎潔的白發與夕陽般的瞳眸。
五百年前零亂的記憶如潮水般向他侵襲而來。
那時他還蒙受聖廷的蔭蔽,聖廷培養勇者與賢者,教導他們魔法與武技。那時的萊茵還相信至上之天至高無上,每一位天使都聖潔無暇……他就成長於這樣的環境中,篤信著身為勇者的宿命。
遵循天使指引,拔出聖劍,擊敗災難,成為英雄。
這就是——
勇者萊茵的命運。
可是,一切卻都在那一年改變了。
無論聖廷如何呼喚,總會例行降臨、給予他們指引的天使,這一年卻再也沒有到來。那時常溫柔微笑的聖女以為是自己的罪惡,從生到死都恪守戒律的她選擇自裁,向至上之天謝罪。
可是……
天使還是沒有來。
虔誠的供奉,無罪之人獻上生命進行的懺悔,還有日夜不停的呼喚……這一切都沒有打動至上之天的天使們。
——天使好像不會再來了。
——人類被拋棄了。
本應有天使降臨的那一日,那個夜晚,年幼的勇者與賢者偷偷跑去了中庭的降臨之地。夜色深沉,兩個固執的不願相信被拋棄的小孩子靠在一起,夜色深沉,安東尼已經抱著法杖昏昏欲睡。
【萊茵,你說……】
【天使大人真的拋棄我們了嗎?】
半夢半醒之際,他聽到安東尼這樣問道,盡管萊茵自己的眼眶中也充滿淚水,他還是倔強地用衣袖將眼淚擦去。
【不會的,只要我們再等等。】
等一等,天使一定會降臨,指引人類,就像以往漫長的歲月中所發生的一樣。
忽然,安東尼示意他噤聲,兩個孩子同時聽到了一些細碎的嘈雜聲。中庭是連接聖廷與至上之天的所在,兩個孩子對視一眼,難道這些聲音是……
從天使大人們那邊傳來的嗎?
聽起來像是在吵架,或者是在抱怨。
天使也會吵架,也會抱怨嗎?
【反正也要……封閉……乾脆這次……】
【反……我不去……】
【人……無聊……忍了很……】
安東尼已經小聲哭了起來,萊茵咬緊牙關,就算只是隻言片語,他也能聽懂其中的含義。
【……在吵什麽?】
這道聲音一出,天使們忽然就安靜了。這是萊茵所聽到的最清楚的一句話,也是萊茵所聽到的最好聽的聲音。他與擦著眼淚的安東尼對視,兩個孩子面面相覷,側耳細聽。
不知為何,這種聲音一響起,四周全安靜的情況,讓萊茵感到有些難過。他曾經聽人說過,當一個人被孤立的時候,只要他一開口,周圍所有人都會立刻變安靜。抵製著與那個人交談,抵製著讓那個人加入話題和圈子……萊茵以為只有人類會這麽做,沒想到高潔的天使也會。
但那道聲音的主人好像完全不在意,一如既往的言語清晰。
【我大概了解了。】
【那麽,我去。】
就在那個人類已然絕望的夜晚,年幼的勇者與賢者面前,最後的天使於光明之中降臨。
似乎剛從戰場歸來,天使翼覆輕甲,手挽弓箭,遍身染血,風塵仆仆。
然而他的光環明亮勝過日輪,白發如白鳥羽翼般皎潔,瞳眸比墜落夕陽更耀眼。
最重要的是——
在天使溫和沉靜的眼眸中,年幼的勇者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