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斯艾爾:“……”
算他狠!
喝著石榴汁,欣賞著冰雕漸漸融化,明明沒有飲酒,兩人卻都有些微醺。安斯艾爾想起先前的通訊中,塞羅斯提到的“母親回來了”。顯然,這對塞羅斯而言不是什麽愉快的事情,甚至積鬱於心。
他垂眸注視著杯中液體,語氣很輕柔。
“要談談嗎?我不會說話的。”
天使這個種族,在曾經的歲月之中,是最好的聆聽者,安斯艾爾從行星書閣的一些書籍中讀到過。
天使聆聽天神的聲音,聆聽彼此的聲音,聆聽人的聲音……他們曾是那樣的謙恭謹慎,神態溫柔。
塞羅斯沉默了一小會,他已經太久沒有觸碰過那段回憶了。
“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他微微苦笑,“父親和母親的事,曾一度是西域的汙點。”
阿斯蒙蒂斯家族代代深情,且代代居於魔王之位。他們總是與伴侶相處和諧,為此著有《摸魚學》來盡可能加長與伴侶相處的時間,但是……不是所有阿斯蒙蒂斯家族的魔王都這樣幸運的。
一次宴會上,剛登位不久的先代魔王,結識了驕橫的魔族少女,並迅速墜入愛河。然而魔族少女除了自己,誰都不在乎,她同樣不在乎魔王,答應對方懇切的求愛,只是因為被魔王所愛,是魔界的無上光榮。
魔族少女享受著魔王的愛,同時利用魔王的權利,在自己的家族之中打壓異己。可惜,與她旺盛生長的野心不成正比的,是她的能力,統帥著家族,卻又無力統帥家族,甚至在西域造成了混亂。
魔王為此下了自罪書,這是他執政生涯中唯一的汙點,他還在不斷地為魔族少女收拾殘局,甚至與王師起了爭執。
“我大概能明白父親的想法。”墨藍豎瞳的魔王靜靜說道,“就算自己狼狽不堪,只要對方還在施舍著一星半點的溫暖,就會像撲火的飛蛾一樣衝上去。”
魔王的種種努力和寬容,似乎終於打動了傲慢的魔族少女,他們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只是沉浸於婚後甜蜜的魔王並不知曉,那受挫的自尊、狼狽的回憶,已經如一根根利刺扎在魔王后心中,這促使她報復般地製造汙點。
魔王任勞任怨地幫王后收尾,同時開始限制她的權力。權勢是雙刃之劍,他實在怕王后會被權力的鋒利所傷。
“母親卻並不認為這是在為她好,後來我才知道,當時已經有許多惡魔領主派來的弄臣在她耳邊進讒言。到了最後,她甚至憎恨起父親來,她想要權力,自認身負【傲慢】之罪,足以掌控西域。”
“惡魔領主的鋪墊終於宣布結束,他們向母親傳遞消息,提出咒殺魔王,扶持年幼的我登位,實現她的攝政願望。”
魔王后竊取了魔王之血,可她並不知道,在交出魔王之血時,魔王已經安排好一切後事。
最後的交付。
最後的心死。
他將伴侶逐出盧斯特城,千年不得入內。自己忍受著詛咒撫育幼子,然後於幼子登基當日,猝然而逝。
“很愚蠢吧,阿斯蒙蒂斯。”
塞羅斯垂眸注視著自己杯子裡漸漸融化的冰球,將杯中液體一飲而盡。他不敢去看安斯艾爾的神情,【色欲】之罪的魔王,卻被感情所束縛,將偌大軟肋暴露於外,枉負“魔王世家”的聲名。
他怕被憐憫,怕被嘲笑,怕被……
“不,怎麽會。”
他聽到安斯艾爾平靜地說道,這否認令他驟然抬眸,天使正認真地注視著他,用那雙夕陽色的眼瞳。
他沒有憐憫,甚至沒有微笑,一種肅穆莊嚴的神情出現在他臉上。
“對一個人懷有熾烈的感情,理性且忠貞地戀慕到生命盡頭……”
“我認為,這非常高貴。”
那被緊攥後又舒張的心臟開始劇烈跳動,受到認同所帶來的極大治愈,仿佛正填補著千年來的耿耿於懷。魔王終於按捺不住,他抬手執起一縷白發,於唇畔輕吻。
“對不起……”
“我明知曉天使不重愛欲,這樣開口無比莽撞,可是……”
“我的風浪與晨星,你願意接受這樣的感情嗎?”
對他心懷愛慕。
自二百五十一年前,自火湖邊界的相遇。
一開始他隻覺得,這個遊蕩著的家夥很有些可愛的孤傲。後來,遊蕩者成了新的魔王,將國書呈遞到他書案之上,落款的花體字帶著不屬於魔界的舒卷。
他注視著對方,注視著另一位魔王的成長,看他征戰四方,看他雲集賢才,看他對自己發出挑釁。
被觸摸了犄角,僅僅只是一個契機,他被觸摸的——
其實是心。
期待著會面,期待著交手,期待著合作……
王座上的阿斯蒙蒂斯如此期待著,夜夜夢寐,夢到晨星從天空墜落,落入他的靈魂之海,掀起滔天風浪。
若是止步於此,他大概還能保持克制。父親的教訓太痛,他防備著一切可能動搖感情的人與事,他唯獨沒能防備住……
還有魔王能夠把自己的犄角給摘下來!
所有防備都被一瞬擊垮,他切實擔憂起對方藏起來的秘密,只怕未來有一天,對方會被秘密所傷。
然而沒有。
甚至還活蹦亂跳。
塞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