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夜君沉默片刻,最後點了點頭:“……可以。”
千傀君笑了一聲,摘下了的鬥笠和面紗,露出難得一見的面容。
他的皮膚相當蒼白,像覆著一層白雪,不僅如此,就連頭髮、睫毛上都像掛了霜。
張小寶愣了愣,想起生物書上曾經看過的圖片,飛快反應過來:“啊!是白化病!”
千傀君微微點頭:“正是如此。”
他看向躲在柱子後面的籠夜君,笑起來,“接下來的這些,你是要自己說,還是讓我幫忙?”
“……我自己來。”籠夜君低聲回答,“如你所見,我是個怪物……”
“在冥府也稱不上怪吧。”張小寶小聲糾正,“而且比起怪物,你應該更像病人。”
籠夜君沉默片刻:“你果然像他們說的那樣,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老好人,難怪大人會選中你。”
“如今大多數人都知道這是種疾病,但在當年,我這樣的孩子從一降生就是怪物。”
“我父母頂著流言蜚語把我養大,一直不讓我露出面容,在家中幫忙乾活——大人說這反而是陰差陽錯救了我的命。”
“我的病見不得光,用布遮住皮膚,還能讓我好受些。”
“不過因為家中交代過我,千萬不能讓人看見我的樣子,所以我從來不敢摘下面巾,也從來沒在外人面前說過話,因此……”
張小寶恍然大悟:“怪不得籠夜君這般怕生!”
籠夜君苦笑一聲:“我也想過要改,可一時半會兒,還是改不過來。”
“已經好很多了。”千傀君笑起來,“當年只要有人在你附近,你就想逃跑你。”
籠夜君無奈笑了笑:“我七八歲那年,村莊遇到了罕見的大旱災,村民們試了各種方法,祭祀、挖井、借水,都無功而返。”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就有人傳言,說是村裡養了我這樣的妖怪,才召來了大旱災。”
張小寶皺起眉頭:“這、這也太……”
“他們本來要放火把我燒死,但母親不忍心,偷偷把我放走,讓我跑到山上去。”籠夜君站在柱子後面的陰影裡,“我那時也不知道自己是生病了,我也懷疑過,我會不會是妖怪。”
“直到我遇見了大人。”
“遇見大人時,我還沒有死,他告訴我我只是病了,並沒有妖怪的血脈。”
“我當時高興極了,因為那是我第一次篤定自己是個人類。”
張小寶不知道該不該替他高興,心裡多少覺得有些悲哀。
“我當時就想跟大人走。”籠夜君輕聲說,“不過大人說,他待的地方活人很難生存,說讓我先好好活著,死後若是還這麽想,就去告訴陰差想要找他。”
“說來也奇怪,我居然是盼著死後的日子,才好好生存的。”
“我記得大人的話,不讓皮膚碰到陽光,盡量在夜裡活動,也算是運氣不錯,我慢慢找到了在山裡存活的方法。”
“當時,我以為自己生了病,又一個人生活在山林裡,恐怕也活不了多久,沒想到我居然比一般人還要長壽,好好活到了七老八十……”
張小寶點頭誇讚:“在以前,活到七八十那可是非常長壽了!”
“嗯。”籠夜君笑起來,“其實等我上了年紀,反而能和一般人說話了——畢竟這樣頭髮花白就沒有那麽顯眼了,只是我看起來比一般人更蒼白些。”
“我試著和一般人搭話,只是為了能在死後對陰差說得出那句——‘我與冥王大人約定,死後要跟隨他左右’。”
千傀君笑彎了眼:“可結果你那時候還是結結巴巴說不出話,又堵在冥河橋上不肯走,差點就把燭幽君召來了。”
“幸好那時候渡厄君從河裡冒出了頭,他急中生智,對著他說出了那句話。”
籠夜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我和動物,或許反而能說上兩句話。”
張小寶也跟著笑起來:“這也算是陰差陽錯嘛!”
“嗯。”籠夜君輕聲答應,“我這一生雖然不幸,但也幸運。”
“我覺得如今這樣就很好,還沒想要離開。”
張小寶點了點頭,看向千傀君:“那千傀君……能變回原來的樣子嗎?”
“這可不行。”千傀君笑盈盈地回答,“我是個神秘主義者,不露出真身是我的信條……”
籠夜君慢悠悠地說:“他騙人的。”
“他是個擅長變化形態的白骨精,只是變得人太多,卻把自己的模樣忘記了。”
“哎呀,籠夜君真是記仇,怎麽還揭我的老底呢。”千傀君笑起來,朝他點了點頭,“就是這麽回事,不過你別害怕,我除了是神秘主義,還是不殺生主義,和那種要剝了人皮才能變得像人的一般白骨精不同。”
“不過話說回來,我要只是一般白骨精的話,大人也不會留下我了。”
千傀君笑意溫和,“我的職責便是變成大人參加他不想參加,但是冥王又不得不露面的無聊活動,以及偶爾做做臥底,探查消息。”
“作為交換條件,冥府往來所有存活過的凡人生死卷軸都任我查看,直到我想起來自己是誰。”
籠夜君搖了搖頭:“你都好多年沒去找了。”
“又有什麽要緊嘛?”千傀君笑彎了眼,“你看冥府這些來來往往的凡人,有幾個能一生順遂,過得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