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思為主帥,周墨為副帥。傅悉也掛了個副帥的名頭,實際上純粹是來湊數的,他本來就是文不成武不就,出發之前,甚至和貴妃大吵了一架,此行多少帶著些賭氣的成分。
到達陳州第一天,傅悉雄赳赳氣昂昂地要親自上場廝殺,剛跨上馬就被甩了下來,嗆了一嘴泥沙。馬兒受驚人立而起,險些把他踩死。
傅思與周墨同陳州當地官員部署好防線,已是半夜,底下人來報告,三皇子受驚發了高燒,請傅思過去看看。
出來是打仗的,帶著傅悉跟帶奶娃娃似的,不能讓他磕著碰著還要管他生病發燒。傅思深感無奈,但作為兄長,他是該去看看初次離京的傻弟弟到底燒成什麽樣了。作為主帥,也有必要去告誡傅悉,沒本事別老想著出風頭,丟人不說,還損軍心。
傅思從前對傅悉一直沒什麽好印象,剛進京時被他當面羞辱,因此傅思將他作為沿途刺殺的首要懷疑對象,但後來相處下來,尤其是與傅憶對比,他覺得傅悉簡直可愛。除了嘴壞愛出風頭,沒做過什麽實質性傷天害理的事。
傅思來到傅悉床邊,看他果然燒得不輕,兩頰通紅嘴唇乾燥,用手背試了試他額頭溫度,燙手。
除了受驚,大約還有水土不服的緣故,這嬌氣的臭弟弟。
傅思皺起眉問隨行伺候的人,“怎麽任由三皇子這樣病著?藥呢?擰張濕帕子來敷在他額上。”
既然是行軍在外,當然不能帶女眷,也不能帶太多侍從。此時伺候在傅悉跟前的是從小陪他長大的太監三祥,聽傅思責問,苦著臉回答:“回安王的話,軍醫開了方子,小的也把藥熬好了,可我家殿下雖然病得昏昏沉沉的,根本不讓人近身啊——”
傅思覺得三祥在扯謊,不讓近身,剛才他不還試了傅悉體溫?
三祥:“小的也納悶,剛才我要給三殿下喂藥,殿下閉著眼手腳還不安分,一巴掌把小的扇得滾出去好遠,藥也打翻了……”
傅思看三祥臉上確實掛著個紅豔豔的巴掌,默了片刻,“再去熬藥來,我先照看著他。”
大概是傅悉私下說過傅思不少壞話,三祥有些猶豫,傅思冷道:“有什麽不放心的?我要是存心不良就該看著他生病燒死。”
傅思平日沒什麽架子,但嚴肅起來極有威勢,三祥嚇得縮了縮脖子,趕緊退出去繼續熬藥,走到門口還不忘回頭看一眼,見傅思確實不像要害人的樣子,才離開。
三祥這不放心的樣子傅思看在眼裡,轉過頭來再看燒得不省人事的傅悉,輕歎一聲,雖然傅悉對兄弟刻薄,對自己人到底是不錯的。
宮裡小太監們都擠破頭想進三皇子府,因為他不苛待下人又出手闊綽。對母親妻子更是沒得說,貴妃叫他往東他絕不會往西,叫他穿得像花孔雀他也能樂呵呵地出門。對王妃更是小意溫柔體貼入微,堪稱丈夫楷模,夫妻恩愛也是在京城有名的。
但這一切都是在知曉身世以前。
傅思之前還沒有太深的感觸,在明月信出現,商榷渾渾噩噩病了好多天后,他才真切體會到,發現至親其實毫無血緣,是件多麽痛苦的事。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傅思從前覺得命運不公,憑什麽同為皇子,他要遭人冷眼低人一等,現在有了商榷,他感到上蒼眷顧,心胸也開闊許多。
傅思擰了帕子,疊了三疊,正要敷在傅悉頭上,這小子燒得迷迷糊糊,手腳亂動,險些也給傅思一巴掌。
傅思可不是畏首畏尾的三祥,利落地用被子裹緊傅悉手腳。被裹成毛毛蟲,這小子還扭來扭去,傅思一巴掌打在他腦門上,瞬間老實了。
傅思歎息,本來想做慈兄,奈何遇上熊孩子。
一巴掌下去,傅悉不撲騰了,睜開燒得朦朧的雙眼,咧著嘴衝傅思叫,嗓子沙啞,傅思聽了好久才聽出,他喊的是——
娘。
小可憐兒。
手腳都不能動,傅悉病得糊裡糊塗,燒紅了一張臉,甕聲甕氣地喊娘。
“娘……你不要我了,難怪你那麽疼文安,你不疼我了……嗚嗚,娘啊,我是沒娘的孩子了,死了算了,讓我去打仗死了一了百了……你不讓我去,你怕我立功不服你管是吧,我偏要去……”
傅思心頭微震。
他還以為傅悉跟過來湊熱鬧,是朝裡那班大臣想要平衡諸方實力,所以極力促成。要不然就憑傅悉那嬌氣勁,哪會心甘情願冒險吃苦?
聽說來之前,傅悉還和貴妃大吵了一架。沒想到,來戰場竟是傅悉自己要求的。
哀莫大於心死。
傅悉向來以母親是貴妃,舅家權傾朝野為驕傲,現在一切成空,他連活下去的信念都沒了。
這樣的行為雖說有些慫包,但不失為真情流露,傅悉也算有情有義之人。
有情有義,在皇家,難能可貴。
想到這,傅思更耐心幾分,把濕帕子敷在傅悉額頭上。不一會帕子就過上熱氣,傅思又在涼水裡投了投,如是五六次,傅悉臉上的緋紅褪去,目光漸漸清明,三祥也端了剛熬好的藥上來。
“唔,頭好痛……你……你在這幹什麽?”傅悉看清床邊坐的是傅思,瞬間警惕地抱著被子縮到床角,“老大,我告訴你,我神勇無敵,就算病著你也害不了我……你是什麽東西,以為做主帥就了不起?我才是楚國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