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話並不避著方正,傅思瞧方正神情,不像不知道他將地動儀交給周家,心裡不禁猜測兩人關系。
聽到陳州二字,方正看周墨一眼,道:“若是地動儀果然有效,不巧地動又剛好發生在陳州,此事盡早報給朝廷,朝廷盡早拿出賑濟維持的辦法,哪怕只是提前一日半日,也是造福百姓,當算是大皇子大功一件。只是此事玄妙,準則有功,不準又是大罪,不知該如何上報朝廷。”
周墨笑著接話:“我來之前已經拜托祖父帶著地動儀去拜見陛下。這會,陛下該已經知道消息了。”
方正聞言皺眉:“這未免太過草率了。太傅大人怎會同意?”
周墨指尖在膝頭輕快地叩擊,“殘廢的孫子就求祖父這一次,他難道還能不答應麽?”
“胡鬧!”
“呵,方大人頭一天知道我胡鬧?”
兩人一來一往,倒把傅思晾在一邊,傅思猜想兩人大概是同窗舊友相識已久,不過看起來未免太過……親近?
傅思來不及細想,太監八寶滿頭大汗地叩開了驛館的大門,“喲,大皇子在呢!奴才好找!哦,周大人也在!”八寶哈著腰對周墨行禮,傅思問,“公公尋我有事?”
“我的天爺啊,大皇子你還沒事人似的!”八寶怎怎呼呼嚷起來,“當然有事!大事!陛下急召!”
八寶到底是個愣頭的小太監,比不得他師父四喜沉穩,領著傅思進宮,一路上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一驚一乍。
“大皇子,不是奴才多嘴,你何必在京城耗著呢,陛下恩威難測,保不準一會有什麽怒氣發到大皇子你頭上。”
“這事,奴才看來不小,周太傅帶了個什麽東西給陛下,奴才在書房外遠遠看著陛下臉色不太好,又隱約聽到地動二字……大皇子啊,怕是真有禍事臨頭啊!”
八寶一路喋喋不休,傅思背著手隻當是春日裡萬物複蘇草蟲聒噪。八寶余光裡瞥見傅思神色雲淡風輕,不自主地又添油加醋一番,說得皇帝在禦書房等著吃人一般,傅思只是一笑,垂手立在書房門口庭中,“公公,替我通報吧。”
八寶訕訕地看傅思兩眼,弓身上幾步台階,來到師父四喜面前,“師父,大皇子來了。”
四喜手中拂塵一掃,抽在八寶身上,丟給不成器的徒弟一個白眼,轉頭走下台階迎傅思上前,熱絡地寒暄起來:“大殿下,春日裡乍暖還寒,殿下穿得單薄,怕是陛下看了都要心疼!”
傅思但笑不語。
同樣是在宮裡伺候的,四喜熬得人精似的,最會察言觀色審時度勢。先前在禦書房瞧著皇帝神色不明,心裡早轉了十萬八千轉——
周太傅帶著那稀奇古怪的玩意說是能預知地動,皇帝大喜。又說起是出自大皇子,皇帝思忖良久,接著令人傳召。
八寶抓了把風就跑,以為煞星又攤上禍事,路上說得極其凶險,就希望從那可憐的皇子臉上看出些害怕來。雖圖不到什麽好處,看笑話總是快活的。四喜卻不這麽想,大皇子雖身負煞星之名,到底是長子,又多年遠離京城沒鬧出一點風波,比在京的那幾位可老實多了。如今回京城才幾天竟和周太傅搭上了關系,弄出個神神秘秘的地動儀來,皇帝心裡是喜是惡,真是不好說。
但四喜留神觀察傅思神態,那叫一個不動聲色沉穩從容,四喜當時就押下寶了——
大皇子此次回京,定是做足了準備,大有可為的!早早巴結上才是正道!
傅思跟著四喜進了禦書房,道了聲有勞,對著書案後的康元帝撩袍就跪,叩頭聲咚咚震響,“兒臣不孝,空長年歲未在父皇跟前侍奉。如今見父皇龍體康健,兒臣喜不自勝。”
康元帝年屆四旬,但因未立儲君,在國事上過於操勞,又多疑多心,鬢邊早生華發,長子這兩句尚覺中聽,抬抬手讓傅思平身。
“你也大了,雖消瘦也還有股子韌勁在。老六讓淑妃養得太嬌,三不五時就病怏怏的,該像你這做大哥的才好。胳膊上傷好些了?”康元帝目光快速掃過傅思胳膊,很快又轉向站立一旁的周太傅,“年輕人,身子骨恢復得快,太傅家書意如今可好些?”
傅思順勢與太傅見禮,雙雙都點了頭。
太傅道:“周墨無知小兒,本事不濟偏要逞能,落得狼狽實屬活該。陛下不怪罪已是天大的恩德,又費心關懷,老臣實在惶恐!”
傅思垂眼聽著,知道說的是周墨五年前自請投軍,在與吳國交戰中單槍匹馬殺入敵營,取了敵帥首級,卻也搭上雙腿一事。
康元帝不經意地輕撫放在書案上地動儀,笑道:“太傅治家過於嚴苛了。俗話說,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怕死,國家方得太平。周家清流世家,又出了書意這般驍勇無畏的忠臣,朕心甚慰。”
說到此處,康元帝話鋒陡轉:“書意曾在陳州衛國,陳州若果真地動,派書意前去賑災,朕是最放心的。只是——”康元帝手指地動儀,看向傅思,“老大,此物你從何而來,果真靈驗?”
終於說到正事上來,傅思再跪,“此物定然靈驗。但得到此物經歷玄妙,兒臣不敢妄言。”
康元帝大手一揮:“但說無妨,朕不怪罪。”
“謝父皇!”傅思早預備好了說辭,先自憐身世以退為進,“兒臣生逢地動,夙夜憂思,自恐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