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這戰火是皇帝自己燒起來的,為所謂大業鋪路,這火若將萬把百姓燎成灰燼,也只是必要犧牲,微不足道。
時近正午,說書先生講得口乾舌燥,重拍醒木作結不講,聽客們三三兩兩散了,或歸各家粗茶淡飯,或進酒樓觥籌交錯。
傅思與傅憶走在人群中,傅憶突然道:“大哥生辰快到了吧?”
傅思冷道:“說到生辰,你倒過在我前頭。好好跟陸沉在國外待著,何必自作自受,弄成現在這樣子?”目光落在他額頭的傷疤上。
傅憶勾唇笑了笑,抬手輕碰傷處,乖覺得讓人毛骨悚然,“那天嚇到大嫂了吧?哦對,我告訴過他,他一輩子也成不了我大嫂。我說過很多謊,但這一句,是真的。”
就知道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傅憶這種惡劣的笑意就像小孩子親手打破了自己的玩具,還要讓別人也玩不成的惡作劇得逞的神情。
有病!
“生日還是要好好過的,雖然我們的母親都不太喜歡我們,但至少,在出生前,你是被期待的。”傅憶緩步走在街上,語氣像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平淡,“你有個同胞弟弟,我也有,而且不止一個。可惜,他們都沒活下來,不然,會更有趣些。”
傅思訝然側頭看向他,他的神情是那樣淡漠,好像說的不是生死,而是天氣不好而他剛好沒帶傘,偏偏是這樣輕描淡寫,傅思覺得有些透不過氣,遲疑良久,才問:“……什麽時候的事?”
“七歲以前,我沒見過你。那天,雨下得讓人心煩,我看見你那倒霉透頂的模樣,心想,越是可憐的人越能忍,忍到實在忍不了的時候,就會死命地反撲,多有趣。所以我選了你。”
傅憶仰望天宇,閉上眼,天氣晴朗,他卻像仿佛沐浴在斜風驟雨中,嗓音潮濕。
“但你讓我有些失望,我以為能從你身上看見他們的影子——包裹著憤恨的種子長成參天大樹,將所有人籠罩在陰影之下。本該是噬人的猛虎,你卻成了軟綿綿的貓……”傅憶嗤笑一聲,“白費我設計讓你進京,倒不如讓你在蜀州吃一輩子火鍋,混吃等死算了。”
傅思冷他一眼,到現在才知道,當初淑妃病重的假消息以及進京途中的刺殺都是老二安排。
不過,禍兮福所倚,這正是那時候,傅思才來到商榷身邊。
認真算起來,傅憶還是媒人。
“你步步為營,與全世界割席,不覺得累麽?”傅思背手緩步,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男女老少各有其態,買賣東西的討價還價,偶遇親朋的寒暄交談,稚子頑童拿著木棍充當刀劍你追我趕……各得其樂,只有傅憶自找折磨。
“人活著不就這樣麽?”傅憶反問,“我說過,我有法子讓商榷來到這裡,你又何嘗不是自找苦吃?”
傅思也問他:“難道你願意讓陸沉來這裡?”
向來口齒犀利的傅憶語塞。
低聲喃喃了句什麽,傅思沒聽清。
“迄今為止,你也不是完全無趣。遊戲就快結束了,抓緊時間和商榷道別吧。”傅憶長舒一口氣,格外輕松,甚至狡黠地對傅思一笑,“大哥——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現在反悔讓商榷來這裡和你同生共死還來得及哦。”
狂妄的瘋子!他還沒決定去戰場拚死拚活呢!就算要去,也得讓商榷安安穩穩的!
傅思給他一個白眼,邁步走開,迎面撞來個半人高手握竹棍的小男孩,旁邊還有幾個塗花臉的小孩,面面相覷一陣,四散跑開了。
“沒事吧?走路小心些。”傅思看小男孩並不怕生的樣子,揉了揉撞紅的鼻頭,握著竹棍煞有介事地說:“本將軍天生神力,是撞不壞的。”
傅思失笑,“你是哪路將軍啊?”
小男孩叉腰道:“我是神勇無敵的安王將軍——的追隨者。”
傅思笑意更深,他什麽時候有追隨者了,還挺捧他,還給他安了個神勇無敵的頭銜。
“是當今的大皇子安王麽?”傅思揉揉男孩腦袋,“可他不是將軍啊。”
小男孩認真道:“我爹說,男人要做大英雄,將軍都是大英雄,所以安王殿下是大將軍!”
傅思:“哦?安王殿下為什麽是英雄呢?”
“因為他造出了地動儀啊!”小男孩興奮道,“我們家是從陳州來的,地動那天,我家房子都塌了!糧食都沒了!因為安王殿下造出地動儀,陛下很快就派官老爺來賑災,我們才沒餓死,是安王殿下救了陳州……現在要打仗啦,有安王殿下,陳州才不會被吳國搶去呢!”
童言稚語,尤為真心。
傅思聽罷久久不語,他從沒想過,當初他想借以擺脫煞星之名的地動儀,會讓他成為孩子口中的英雄。
皇室之中或許只有算計,但百姓會記得點滴恩惠。
皇室不值得,但百姓值得。
傅思心頭有些懊惱,也許又讓傅憶說中了,他會心甘情願地,為楚國,為百姓,拋頭顱灑熱血。
何況那懵懂可愛的小孩又說:“安王殿下是有神仙保佑的,我想,神仙之所以保佑他,肯定是很喜歡他!我就想保護我喜歡的人……”
傅思微笑,看向天際。
貓貓的神明啊,你平平安安的,就是對貓貓最大的保佑。
第77章 沒有選擇
夢中楚國的時間線進展迅速,商榷睡了一覺起來,三天過去,“染病臥床”的安王被盡心竭力的太醫醫治痊愈。傅思受封為主帥,沿途集結各州縣兵力,南下陳州禦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