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望著晨曦,語調緩緩悲愴:“他送你生辰的禮,當然只是在生辰當天……他成全過太多人了……包括他母親,包括我,甚至包括你……我跟你說過,她死前神志渙散無法新生,但那孩子甘願賠上自己成全了母親……
萬事有緣法,人總會到正確的地方,在正確的時間,遇上正確的人……我見過她了,垂垂老矣獨身一人,做著從前絲毫不感興趣的刺繡,愛過一個從前絕不可能愛上的人……和從前完全不同了,但很幸福。
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但你們或許可以有更好的結局……”
風吹散了這些低沉的聲音,新的陽光照耀大地。
陽光收走了傅思的生辰禮物,連同那幅將古今重疊的刺繡,帶回古老的時空。
商榷看著空出來的雙手,緩緩抬頭,日光裡,還存留著他和傅思的照影。
又是相隔千年了。
但一定會再見。
一定會。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發成兩章,合在一起了。
下一章還是晚上九點~
第94章 歸來
意識昏沉間,耳邊是嚶嚶的哭聲,嘈雜擾人。
傅思感覺心口像壓了什麽重物,喘不過氣來。手中握著什麽,柔軟中帶著經緯起伏的紋理。
掙扎著想起身,胸口的傷被牽動生疼,但與此同時壓在胸口的重物挪開,傅思動了動眼睫,耳膜被一聲激動到變了調的尖叫刺痛——
“大哥醒了!大哥醒過來了!”
傅思睜開眼,見床邊圍著許多人:有哭得涕泗橫流的傅悉,有剛剛舒開眉頭的周墨,還有軍中幾位重要將領……但傅憶不在。
“你們……都圍在這裡,何人指揮戰局?”傅思勉強坐起,胸口濕答答一片——倒不是傷口未愈流血,而是被過分脆弱的弟弟淚灑衣襟,濕透了——看著傅悉灰頭土臉,下頜也冒出青青的胡茬,憔悴了許多。問:“今日是什麽日子了?”
傅悉抹了把眼淚,還止不住地抽噎,老大受傷昏迷這些天,他可真是要嚇死了。
誰能想到老二竟然無法無天到這種地步啊,光天化日險些刺死老大,行凶之後還肆無忌憚地招搖行走。甚至用帶血的手拍在傅悉臉上,冷笑著說,去看看吧,晚了可就再也見不著傅思了。
傅悉當時都嚇傻了。差點尿褲子。
眾人發現倒在血泊中的傅思,頓時亂成一團,好半晌才想起來急召軍醫救治元帥。冷靜下來之後便是義憤填膺,大戰當前,所謂欽差不僅不與眾將士戮力同心,反而因意見相悖對親兄弟拔刀相向,因私廢公。
眾怒難犯,更何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即使傅憶有欽差身份,還是被以周墨為首的大皇子派削去所有權力,軟禁起來。而出乎眾人意料,他束手就擒,甚至連一句反抗的話都沒有。
先前的萬人請願終於送抵京城。
皇帝病體日漸沉重,起初或許有假裝的成分,萬人書送達之後,鮮血書就的字跡呈在眼前,皇帝急火攻心,一口熱血噴在聯名書卷上。
底層卑微將士與無上尊貴帝王的血交融在一起,模糊了那些隨時會湮滅在戰火中的名字,皇帝高呼“吾兒!何至於此!何至於此!”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軍中無帥,朝中無君,國將不國。前朝后宮群龍無首,這種時候,也顧不得什麽外戚坐大權臣當道之患,京中三品以上朝臣商議之後,決定朝堂上由周家、徐家暫時主持大局,后宮則由貴妃與淑妃兩方製衡。
后宮還好說,不過是各妃嬪輪流為皇帝侍疾,嚴守宮門防止宮女太監夾帶偷逃。前朝就要麻煩得多:皇帝病重無法處理朝政,諸事累積繁雜,但當務之急是平定戰事,守住雲州、奪回陷落的陳州。
周家徐家都是二皇子的姻親,邊境的動亂本就是因二皇子而起,再賦予兩家潑天的權勢,難免有火上澆油的風險。
但火上澆油總好過吹燈拔蠟,如今除了周徐兩家,再無可靠人選。
好好一個海晏河清的楚國,怎麽突然弄成這般田地?
未來又將何去何從?
京中文武大小官員,心都懸著,盼望大皇子安然度過危機,以長子身份,領帥雄師,平定國家危難。
傅思醒來,在場眾人都松了口氣。
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帝臥床不起,說不好結果是吉是凶。二皇子狂悖、三皇子不學無術,唯有大皇子謀略膽識皆備,是楚國最後的希望。
尤其傅悉,他生怕老大死了,老二下一個對付的就是自己。老大都玩不過他,自己哪裡是那瘋子的對手!別說什麽皇位,能保住他和老娘、妻子一家性命就不錯了!
見老大醒來,傅悉歡喜得像見了親爹似的,扶著傅思坐起,想去拿他手中攥著的卷幅,被傅思一眼瞪了回來——不知道從哪來的,剛出事那陣都沒有。卷成筒狀,用紅布包著,即使傅思昏迷時,也緊緊攥在手中,任誰也取不到——收了手,回答道:“朝廷裡派了徐大將軍坐鎮軍中。今日是七月初七,大哥生辰。大哥你已經昏迷三天了,謝天謝地你終於沒事了,真是上天保佑……”
七月初七。
生辰。
傅憶果然送了他一份生辰大禮。
楚國三天過去,傅思恍惚感覺還像和商榷並肩站在舍身崖——攝身崖上,朝陽初升,在佛光裡,看見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