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傅思想不到,康元帝自己也是深深驚愕,難怪自從明月狼來到他身邊,他的身體便江河日下……即便是假的,他到底還是栽在了姓明月的人手上……報應,終究是報應啊!
康元帝頹然地靠在床沿,目光空洞地看著虛空,陷入飄渺的回憶聊以自/慰。
但傅憶連回憶也不準他貪圖。
“事到如今,你還妄圖自我蒙蔽?休想!你聽著——
就算明月信曾愛過你,那微薄得可憐的愛,早就被那一場大火燒乾淨了,剩下的,只有恨!”
康元帝無力地搖頭。
不,不是這樣,阿信是愛著他的,縱然殉國,阿信也是愛著他的。阿信不會恨他,不會!
“你自私、多疑、狹隘狠毒!這輩子,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愛。”傅憶一針見血,同時也讓自己椎心,“至於我這個孽種,更不配……我母親說過,我不配。”
傅思心頭擰得發疼。
所以,傅憶放棄陸沉,不僅是為了專心報復,更是因為,覺得自己不配。
傅思按住傅憶肩頭。
“回頭吧,放過自己,還來得及。他,還在等你。”
傅憶沒回頭,苦笑兩聲:“才不稀罕那個老男人等……兩個男人在一起,算什麽?真惡心……何況,我的報復還沒完呢……皇帝讓我痛苦一生,我也得毀了他最珍愛的東西……皇位,性命,先從哪個開始呢?”說著,傅憶露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刀刃衝向康元帝。
傅思上前,橫在兩人中間,“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弑父,更不會讓你毀了天下安寧!”他發自真心懇切勸道,“二弟,過去的已經過去,你放過自己,好不好?”
“不好。我才不是你二弟。”傅憶臉上綻開大大的笑意,卻陰森至極,握住傅思手,調轉匕首,將刀柄塞進他掌心,攥著刀刃刺向自己。
他力氣出奇的大,傅思握著刀柄,眼睜睜看著,利刃不受自己控制地迅速沒入他心口。
瞬間。
綻開血花。
康元帝驚恐地瞪大雙眼,本已不能說話的喉嚨滾出一聲淒厲的哀嚎——
“老大!我兒!”
傅憶滾倒在地,唇角汩汩往外湧出血沫,他用盡力氣,踢開想爬到自己身邊的康元帝,攥住傅思手——
“終於……終於,在他面前,毀掉……毀掉他最珍愛的東西了……謝謝成全,我……我真的太累了……可惜,再也見不到……他……我好疼啊,小孩,真的好疼啊……給我一點愛好不好……救救我……
母親,母親啊,我把命還你,你原諒我好不好,好不好?原諒我……下輩子,我就可以乾乾淨淨地去愛他了……”
第97章 不在
康元帝猝死在信王斷氣的當晚。
因為大戰尚未結束,傅思封鎖消息秘不發喪,對外宣稱皇帝病情好轉,前往溫泉行宮療養,待我軍凱旋必當親自為之接風洗塵。
知情的大臣隻周太傅一個。
通明殿上龍椅金黃耀眼,象征著無上權力與尊榮,足以號令天下隨心所欲。但它的主人,非但沒有如臣子山呼祝禱那樣萬歲,反而死在了四十出頭的年紀——眼睜睜看著最愛的兒子死在面前,急火攻心悲憤而死。
皇帝久病,死時身上並無外力傷痕,並不會引人過分懷疑。但信王是被匕首穿心而死,日後該如何公告天下?
其實要給個說法並不難,就說信王因為欽差失職造成陳州陷落,自覺愧對天下百姓所以自戕。
但傅思不願意這樣。
傅憶這輩子已經夠苦了,生前他沒得到過什麽。身後,傅思想給他留一些好名聲——聊勝於無而已。
時局未定,不知什麽時候能發喪下葬。皇帝和傅思的屍體,傅思挪到了冷庫之中。
淑妃聽聞長子回京,急著要見傅思,倒不是因為舐犢情深,為的自然是探聽邊境情勢。畢竟皇帝身體每況日下,若是傅思掌控了軍權,奪嫡自然勝券在握,眼看著就要做太后,淑妃之喜按捺不住,以至於完全沒察覺宮中異樣。貴妃也多番派人打探消息,卻是想知道老三為何不一同回京。
傅思全都敷衍了過去。
周太傅也來問,先帝的諡號如何安排,陵寢是否要暗中著手動工,也好讓先帝與信王早日入土為安。
傅思也說再議。
他此刻不想管什麽前朝后宮,暗潮湧動。隻想自己好好冷靜一下。
關上通明殿大門,金黃的龍椅即使沒有明亮的光線加持,依舊閃耀著耀人的光芒,帶著幾乎是蠱惑人心的作用。
以至於傅思從前一直以為,傅憶心之所向的,就是那無上的權力。
但直到他死在自己面前,才知道。
根本不是。
皇位固然誘人,也抵不過恨意在心底的執念深沉……不,這樣說也不對,其實,讓傅憶執迷不悔、孤注一擲的,應該是愛。
傅憶真的很愛、很愛他的母親。
因為母親的怨恨,他痛恨君父、痛恨皇權,甚至連自己也恨上了。報復的種子在他心裡長成劇毒的藤蔓,遮天蔽日,也扼死了自己本可以擁有的幸福。
因為,他覺得,自己不配。
傅思坐在丹陛上,一抬頭就能看見一步之遙的龍椅。
那麽近,那麽耀眼,而且幾乎唾手可得。
傅憶死了,那樣決絕地自殺,絕不會給自己留下新生的機會。草原部落擁有神力的血脈至此斷絕,神跡也至此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