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逼迫天下所有門派進獻各種召魂法寶;他用元神強行開啟了三個最危險的上古秘境,屠了裡面那些哀哀求饒的上古凶獸,拿走了它們的鱗片、骨頭、苦膽、獠牙。
而後,他用周悅化成的那堆梨花花瓣,重新細細堆成了一具身體,給這具身體穿上周悅最喜歡的素青衫子,又戴上一枚重新打磨的鸞鳳玉佩。
他用那些上古凶獸身上的天材地寶,幻化成了這具身體的靈脈骨骼,又日日夜夜用十全金丹的精血養著,漸漸地,這具身體終於慢慢成型,變成了周悅的模樣,只是沒有魂魄,不會睜眼,不會動彈,也不會對自己笑。
然後,他又強迫天下所有門派,在九州大陸建起了數百個巨大的十方搜魂陣,試圖從漫天漫地的孤魂野鬼中,找到屬於周悅的殘魂,再慢慢把那些殘魂拚起來,送進這具身體,復活他的哥哥。
這三年以來,他種種倒行逆施,漸漸從受人尊敬的凌雪仙尊,變成了人人畏懼的冷血帝君,但是看著那具身體漸漸成型,他從來沒有後悔過。
可是他並沒有想過,或者說他從來不敢去想——周悅或許已經不喜歡他了。
他一直自欺欺人,不敢想,不願想,不去想,他連那封遺……那封信都不敢再看一遍。
與君長訣,勿複相見。
那一張又輕又薄的信箋,不過寥寥數言,但他再也沒有看過第二遍,他不敢看。
他拚命地奪法寶、進秘境、殺凶獸、塑靈身、搜殘魂,讓自己沒有一絲絲空余功夫,去思考這個他根本不敢觸碰的問題。
他告訴自己,他有十全金丹,他是九州帝君,他有的是漫長歲月,如果一年找不到殘魂,那就十年,如果十年找不到殘魂,那就百年,哪怕千秋萬載他也耗得起,總有一天,他會把周悅的殘魂全部找到,一片一片拚起來,然後溫柔地喚醒對方。
可是……如果周悅已經不喜歡他了呢?如果周悅喜歡上別人了呢?甚至已經和別人……
不不不,不可能的,絕不會有這種事情!
顧雪城胸口猛地一沉,根本不敢細想這種可能,也不敢細想幻境裡周悅對那個男人展現的笑容,他幾乎有些慌張地拿出乾坤晷,努力調出從前那些時光,試圖安撫自己。
乾坤晷動,日月變幻。
靈犀山小廚房裡,周悅端著一盤金黃的糯米餅,笑道:“小城,嘗嘗這個。”
昏暗的燭光微微搖晃,兩人趴在床頭,一起翻看一本泛黃的劍譜,周悅溫聲道:“《落雪十七式》第十六劍,重在一個’幻’字,指出劍必須變幻無常,才能讓對方無懈可擊……”
雪白的梨花林裡,周悅手持百裡霜,無奈笑道:“小城啊,這一招很簡單啊,怎麽總是學不會呢?”
離開自己前一天晚上,周悅以為自己睡著了,偷偷在自己唇角印下一吻……
高高的房梁上,周悅悄悄趴著,冒著風險窺探自己的“道侶”……
昏暗的小巷子裡,周悅躡手躡腳地端來清水和饅頭,小心翼翼地喂給昏迷中的自己……
看著那些過去的點點滴滴,看著周悅對自己的萬般疼愛憐惜,顧雪城稍稍松了口氣,墮入冰窟的心臟終於有了一絲溫暖的感覺,可是下一瞬間,周圍的景象又變了。
陰冷的寢殿裡一片黑暗,白玉大床雪白的帳幔飄飄蕩蕩,隱約傳來一些動靜。
周悅被自己牢牢禁錮在懷裡,滿臉都是淚痕,他聽著身後傳來的動靜,恐懼地睜大了眼睛,哀求般望著自己,整個人都在發抖:“小城,別這樣,求你了……”
他聽見自己冷酷到了極點的聲音:“聽話。”
顧雪城緊緊咬著牙關,後悔得幾乎心如刀絞,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景象忽然又變了。
那人一身大紅紗衣,滿頭白發如雪,他怔然望著晚霞下的凌霄峰,望著漫山遍野如雲如雪的梨花,聽著那隱隱約約的喜宴絲竹聲,許久許久,終於一躍而下。
與君長訣,勿複相見。
顧雪城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前還是那個冷清陰暗的寢殿,身邊還是那具花瓣堆成的安靜身軀,沒有周悅,沒有梨花林,沒有糯米餅,沒有小狐狸,什麽都沒有。
他呆呆坐在白玉大床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整個人漸漸發起抖來,而後仿佛怕冷一般,慢慢蜷縮起來。
這一刻,顧雪城終於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周悅已經走了,周悅不要他了,周悅可以對他好,也可以對別人好,周悅可以喜歡他,也可以喜歡別人,周悅可以做他的妻子,也可以做別人的妻子。
比如,幻境裡那個男人……
顧雪城難以自抑地回想著方才看到的一切,回想著那個男人狠狠把周悅拽進懷裡,胡亂吻著周悅;回想著周悅毫無陰霾的笑容,輕松自在的樣子……
想著想著,顧雪城那雙漂亮的眼睛漸漸布滿了血絲,他知道自己是個畜生,他做了那些畜生般的事情,他根本配不上周悅,他應該放手,不去打擾周悅的生活。
可是……可是他根本沒法放手,他沒法把周悅讓給別人,那是養大他的哥哥,是給過他的妻子,哪怕周悅不願回來,不肯回來,哭著打他罵他,或者一劍殺了他,他也要把人弄回自己身邊,他還要剁了那個碰過周悅的男人。
顧雪城緊緊咬著牙,目光漸漸變得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