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枕風沒有騙他,他的膚色的確不如他白,但絕對和“黑皮”二字沒有關系。一個常年在外奔波,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少年,臉上居然找不到一絲瑕疵。
魏枕風怎麽做到的,他不是沒有隨身攜帶化解易容的藥水麽。
即使趙眠再如何心緒混亂不寧,答案在他看來依舊顯而易見。
——是溫泉藥浴的泉水。
趙眠冷不丁想起白天魏枕風對他說過的話,他說他又有了點新發現,原來如此。
原來,魏枕風早就發現了溫泉藥浴可以解易容的事。
早發現了為何不同他說?若他知道魏枕風的易容可解,事情怎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若魏枕風一直是用自己的臉與他同行,他何須糾結至此?!
混蛋。
畜生!
不久前已經接受了自己可能要身死的心轟地冒出一陣無名怒火,趙眠正要開口質問,胸口猝不及防蔓延出一陣輕微的刺痛,就好像被蟲子咬了一口一樣。
趙眠想緩一會兒,疼痛卻迅速加劇,不過幾個呼吸之間便到了被蟲子啃噬的地步。趙眠眉間緊蹙,雙手扯著自己的胸口,“唔”地一聲,嘴角溢出一絲絲鮮血。
一抹鮮紅在水面暈染而開,染紅了天邊的明月。
圓月當空,十五已到。
雌雄雙蠱蟄伏許久,終於要發作了。
趙眠疼得額間冒出冷汗,他勉力抬頭看向魏枕風。少年和他一樣,臉色蒼白,嘴角泛著血色,襯得那兩顆淚痣多了幾分嗜血的詭譎之感。
明明遭受著同樣的蝕骨噬心之痛,魏枕風卻沒有表現得太過狼狽。他抬起手擦去嘴角的鮮血,隨意瞥了一眼,動作無比熟練,仿佛他已經做過千次萬次。
魏枕風有解藥,魏枕風不會死,會死的只有他一人。
好疼,疼到他要站不穩了,比上回在蘆葦蕩中疼上十倍。眼前的景象疼得出現了重影,少年的輪廓也漸漸變得模糊。
鮮血不斷地從趙眠嘴角溢出,他本能地喊著少年的名字:“魏……枕風……”
魏枕風為何還不吃解藥?是要羞辱自己麽,讓他懷揣著渺茫的希望,在希望中煎熬地死去?
怎、怎麽能這麽壞啊……
終於,魏枕風有了動作。他當著趙眠的面,拿出了趙眠肖想已久的解藥,握於掌心之中。
趙眠像被刺痛了一般,他身上那件純白的衣裳沾染上血,混在溫熱的泉水中,不合時宜地形成了一副如潑墨霧染的畫卷。
這是趙眠最喜歡的,高調尊貴的顏色。
魏枕風看著他,想起了那日在蘆葦蕩裡,比夕陽還要耀眼燦爛的太子殿下。
人間驚鴻的少年正在他眼前迅速凋零,鮮豔又蒼白,宛若一株被丟棄在茫茫大雪中的牡丹,努力綻放著最後的光彩。
應該不管他的,對他有過殺心的人,留下來只會後患無窮。淵帝想要的是橫掃三國,一統天下,南靖即便現在是他們的盟友,將來未必沒有反目的一日。
他沒有必要對南靖的儲君手下留情。
殺人者,人恆殺之。他有無數個不管趙眠的理由。
然而……
六年前,他跟隨北淵使團造訪南靖。他在南靖上京城待了半月之久,除了被父皇母妃逼迫的道歉之外,他和那個總是儀態端莊,出口成章的南靖太子並沒有過多的接觸。相反,他和太子殿下的弟弟更能玩到一起去。
離城那日,太子殿下奉命前往城樓相送,一襲明黃色的袞龍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在太陽下耀眼得奪目。
一舉一動都牽動著眾人心弦的太子殿下站在他面前,眼中獨有他一人:“願王爺順遂無虞,皆得所願。一鳴從此始,相望青雲端*。”
明知道他不過是奉命行事,說著主與客之間的客套話,自己還是不禁揚唇一笑。他沒有用那些所謂文雅之詞向太子殿下道謝,即便與他同行的大臣一個勁地給他使眼色提醒他要注重國禮,他還是用自己的話說了聲:“謝了,太子殿下。”
他曾以為,他們或許算得上朋友。
魏枕風眼眸一暗,手上驟然用力,解藥便在他手心化為齏粉,被風一吹就消散了。
趙眠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瘋了?”
“你想死也別拉上我。”魏枕風冷冷地命令他,“過來。”
趙眠愣在原地,被施展了定身術一般,失去了對雙腿的控制權。他動不了,也說不出話,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少年帶起陣陣漣漪,一步步朝他走來。
兩人還剩一步之遙時,魏枕風突然強壓了上來。
他的後背猝不及防地狠狠撞上石壁,濺起的水花混亂了視線,蠱發的疼和後背碰撞的痛加在一起,他控制不住地發出一聲悶哼。隨後,一隻手輕而易舉地握住了他的下巴,將他徹徹底底困住。
“看清楚點,”魏枕風將他的臉轉向自己,逼著他與他對視,“現在,我可以上你了麽。”
趙眠努力地將視野的中心對準近在咫尺的少年,鼻梁英挺,眉骨攏著,那麽的居高臨下,不容反抗,看不到一絲一毫對他的尊敬和禮節。
他張了張唇,他想問魏枕風這是什麽態度,別以為長得好看就可以對他不敬。
他想讓他滾。
可他的心太亂了,亂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視野中,那兩顆攝人心魄的淚痣離他越來越近,近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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