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漫天黃沙中,十幾個騎馬的身影朝著他們的方向飛奔而來。為首之人高聲喊道:“霍大哥,我們來救你了!”
霍康勝抖然一愣,灰色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這個聲音,是皇城司的兄弟!兄弟們來救他了!
來人的馬極快,眨眼間就到了霍康勝的面前。季崇似乎對這些人非常防備,並沒有貿然進攻,而是停在原地警惕地觀望。
為首的男人在馬背上向霍康勝伸出手:“霍大哥,快上來!”
霍康勝在極短的時間內經歷了大喜大悲,哪還有心思去想其中的古怪。他沒有遲疑地握住男人的手,借力翻上馬背,和男人騎上了同一匹馬。
男人當即調轉馬頭:“人已救到,撤!”
眼看霍康勝要被帶走,季崇等人仍然沒有動作,馬蹄在沙漠上悠悠地打著轉,注視著他們消失在黃昏之中。
霍康勝坐在男人身後,一直扭頭盯著淵狗。確定他們追不上了,一顆心才回到了胸口。他這一松懈,口渴的痛苦馬上湧了回來,他迫不及待道:“水,快給我水!”
一個聲音在他旁邊響起:“霍大哥,我這有水,你接住!”
霍康勝欣喜若狂地伸出手。可在下一瞬,他的表情就凝固了。
怎麽會有女人的聲音?皇城司是沒有女人的。
因為乾渴,霍康勝幾乎快要發不出聲:“你們……”
坐在他前面的男人回過頭,衝他勾了勾唇。
霍康勝驚恐地瞪大眼睛。
這人他認得,他和季崇一樣,是魏枕風麾下的一條走狗!
所以,來的不是皇城司的人……是、是淵狗!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男人粗狂的笑聲中夾雜著女人尖銳的聲音,囂張又狂妄地將他團團圍住。
才升起的希望又一次猝不及防地被踩碎,霍康勝想要逃,身上卻擠不出一絲一毫的力氣,只有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水壺。
他要喝水……讓他喝口水……
胸口傳來一陣劇痛,霍康勝失去重心,狠狠地摔下,黃沙衝進他的鼻腔和嘴巴,紛亂的馬蹄聲回蕩在他耳邊。
“我們王爺說了,你既然想跑,他就給你三次機會。”女人在馬背上嫣然一笑,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玩物,“你還有一次機會,霍大哥,下回可別被我們抓住了——走了,姐妹們。”
一個男聲笑嘻嘻地糾正她:“是‘兄弟姐妹們’。”
霍康勝的臉撲在黃沙中,聽著馬蹄聲漸行漸遠,全身上下能動的只有他的兩根手指。
刀,也被拿走了。他現在連自我了斷都做不到,腦子卻意外的清明。
從一開始,他就身在局中。那個送水的小兵,便是他第一個“機會”。
殺人不忘誅心,這的確是魏狗最常用的手段。
哈哈哈哈哈——
魏狗……魏、枕、風!亡他西夏的魏枕風!
霍康勝的手猛地一緊,握住一把黃沙。
他便是化為厲鬼,也要吃魏枕風的肉,喝魏枕風的血!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身上的暴曬消失了,他開始覺得冷,真他娘的冷。他隱約記得自己坐起來了,可他又似乎還埋在沙土裡,維持著淵狗走時的姿勢。
腦子裡變得混沌不堪,一會兒在夢裡,一會兒在現世。
他想到了顧如璋顧太傅。
萬幸,他沒有泄露遺寶的方位,他還有臉見顧太傅。
顧太傅……屬下來陪你了。
水……
他感覺到有人觸碰了他的肩膀,接著他發現自己仰面躺在月下,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他身邊。
霍康勝的嘴巴不停地一張一合,無聲地念著同一個字:“水……”
那個身影一身素白,連頭髮也是白的,但面容卻一點不老,看上去不過三十而立。
溫潤雅正,滿頭銀發,仿若謫仙下凡。
霍康勝不敢相信自己還能發出聲音,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顧太傅?”
“顧如璋”低望著他,眉眼溫和道:“霍大人受苦了。”
霍康勝大駭。
“顧如璋”笑著問:“霍大人為何如此看著本官?霍大人是不是很渴?”
聽到“渴”字,霍康勝恍然大悟。
原來,他已經渴死了。只有死了,他才能再見到顧太傅。
霍康勝一個長滿胡子的男人竟像個孩童一般淚流滿面:“是……屬下很渴。”
他不怕渴,不怕痛,他也不怕死。他怕的是一次又一次希望和絕望的交替,活生生地把他折磨到崩潰。
“馬上就能解脫了,霍大人。”“顧如璋”安撫著他,“本官告訴你的那些,你可還記得?”
霍康勝顫聲道:“屬下……記得。”
“說來聽聽?”“顧如璋”鼓勵道,“說對了,本官賞你水喝。”
霍康勝的聲音微弱卻足以讓身邊之人聽清:“高塔之下,漆黑之軀。午時一到狼煙起,諸、諸侯相爭無盡時……”
“顧如璋”微微一笑,用手中的水囊拍了拍他的臉:“真乖。”
這個笑容甚是好看,但在顧太傅臉上卻十分違和。
顧太傅……會這麽笑麽?
顧太傅的笑永遠能讓人如沐春風,而眼前人的笑卻帶著濃重的嘲諷,就像那年靈州大戰,魏枕風頂著他同僚的臉踏過屍山血海登上城門,嘴角輕輕嗤笑出一個“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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