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皇帝臉上終於有了一點多余的表情。
他緊抿著唇,用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著棋盤,看上去像是有些不耐煩。
“他的確喜歡松修府。”淡淡說完這句,皇帝便立刻將棋子落了下來,接著略為生硬地換了一個話題。
見狀,蘭妃也不再提前朝的事。
兩人落下幾子,這局棋便匆匆結束了。
祭祀之後獲得心理慰藉,皇帝原本已經平靜了不少。
可是現在他的目光,又像之前一樣慢慢混沌起來。
芙旋花丹再一次被皇帝拿到了手中。
“好了愛妃,你回去照看公主吧,朕再休息休息。”他沉聲說。
“是,陛下。”蘭妃緩緩起身,向皇帝行了一個禮,便走出了這間屋子,自始至終面色如常。
聽皇帝說自己要休息,文清辭也準備離開。
就在他抬手收拾藥箱的時候,賢公公忽然帶著一個身著銀甲的人,快步走進了殿內。
和他一起出現的,還有真淡淡的血腥味。
那人草草行了一禮,看都沒多看周圍一眼,直接跪地說道:“啟稟陛下!北狄南下,集所有兵力直奔長原而去……不但搶走牛羊,甚至…甚至還……”
說到這裡,他突然吞吞吐吐起來。
“怎麽了?”皇帝提高了聲量,“你說便是!”
那人又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下,末了自牙縫裡擠出一句:“甚至……佔領了長原。”
皇帝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誰也沒有料到,這一次北狄的首領,真是完完全全不按套路出牌。
在掠奪一番回到草場後,他們竟然隻短暫休整了一下,便再次南下佔領了位於衛朝最北端的長原!
按理來說,這點時間壓根不夠他們修整,以及從白災中緩過來的……
可他們卻選擇了鋌而走險。
淡淡青煙順著香爐的間隙流了出來,如絲線將人牽絆其中。
皇帝深吸一口氣,沉聲說:“你先坐,給朕詳說。”
“是,陛下。”
見兩人要聊軍情,文清辭收拾藥箱的動作更快了一點。
就在他收好東西準備離開後殿的時候,皇帝忽然開口,朝文清辭所在的方向慢悠悠地說:“……大皇子將要十八,按理來說,早就該出宮立府了。”
或許是熏香熏得久了,他的聲音變得格外低沉。
文清辭的腳步,微微一頓。
說完這句,皇帝轉過身去,喃喃對身邊配著軍甲的男人說:“現如今,也應去歷練一番。”
對方愣了一下,雖然不懂皇帝的意思,但還是慌忙跟著點了點頭。
文清辭緩緩走出了後殿。
他忍不住站在院裡,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那個前來傳遞軍報的人,或許不懂皇帝的意思。
但是聽到這兒,看過《扶明堂》的他,已經全部明白了過來。
——皇帝想將謝不逢,送上戰場。
“陛下……呃,陛下?”殿內,那名軍人說了半天,才發現皇帝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神了。
他的視線仍停在文清辭消失的地方,也不知道心裡是在想什麽。
皇帝緩緩將視線收了回來。
“你繼續說。”他喝了口茶,輕聲道。
“是……”
借著喝茶的功夫,皇帝將臉上的笑意,掩藏了起來。
他要殺了謝不逢。
可自己這位大皇子,除了不討喜一點意外,也沒有犯什麽大錯。
作為一名“仁君”、一個父親,他當然不能平白無故地處理謝不逢,或是暗中殺了少年落人話柄。
想來想去,將謝不逢送上戰場,就是最好的選擇。
謝不逢在肅州長大,壓根沒有接觸過什麽武功、軍事。
讓他去戰場應付北狄的新首領,完完全全就是去送死。
但這又如何?
皇帝緩緩笑了起來。
身為皇子,謝不逢本就應該歷練,而死在戰場上,也只能說明他資質不足。
文清辭的背影,已經徹底消失在了殿外。
在皇帝看來,自己的計劃堪稱完美。
唯一的一點變數,就是文清辭 。
太殊宮裡人人知道,謝不逢一直跟在文清辭的身邊,幾乎與他形影不離。
而身為翰林的文清辭,又是自己的心腹。
皇帝倒是不擔心一心向醫、明顯無心朝堂的文清辭會幫謝不逢。
他隻擔心謝不逢上戰場後,那群人很可能會看在文清辭的面子,將少年安排在後方較為安全的地方。
不過要解這一題,倒也簡單。
……隻用讓文清辭,親手將謝不逢送上戰場就好。
*
知道皇帝的意圖後,文清辭變得格外不安。
這一晚他半夢半醒,加起來也沒睡夠兩個時辰。
心臟也因不安而瘋狂跳動著。
天剛蒙蒙亮,文清辭便起床更衣離開了房間,去外面吹風冷靜。
雖然已是夏天,但是松修府的清晨,空氣裡仍透著寒意。
文清辭一邊回憶《扶明堂》裡的劇情,一邊漫無目的地順著府內假山向前走去。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一座熟悉的院門外。
——謝不逢暫時住在此處。
這是整座府邸,最角落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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