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已經不能動了。
若文清辭沒有看錯的話,她是這片空地上,躺著的年紀最小的病患。
小姑娘的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她看上去孤零零的。
也不知道她的家人究竟是……已經亡故,還是說狠心將她拋棄。
文清辭在無數人的注視下慢慢走了過去,接著俯下身半跪在了薄薄的木板床前,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小姑娘的額頭。
她額頭上一片冰涼,顯然早就已過了發熱期,體溫比普通人更低。
文清辭走近之後才看到,小姑娘的臉上沾滿了血汙,應當是不久前才嘔過血。
她的皮膚上還有不少的瘀斑,甚至於出現了紫紺。
此時她已幾乎不能動彈,發不出半點聲音。
但是看到文清辭觀察自己的手指,小姑娘還是察覺了什麽似的,費盡全部力氣,慢慢將手收回了被褥之中。
這個年紀的孩子,早已有了“美”的意識。
她知道自己的手很難看。
“恐…恐怖……”小姑娘的嗓子裡,零碎地擠出了幾個字來。
“沒關系,”文清辭輕輕笑了一下,將她的手腕從被窩裡拉了出來,“一點也不恐怖。”
“你若是將手藏起,我還怎麽診脈?”他輕聲說道。
……眼前這個大夫,真的要為自己診脈嗎?
聽到文清辭的話,小姑娘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下一秒,文清辭便輕輕將手指落在了她的腕上。
一點暖意,順著手腕傳遍全身。
同時又將一顆吊命的丹丸,輕輕地塞入了她的口中。
“別怕。”他說。
隔著帷帽,小姑娘看不清文清辭的模樣,隻覺得眼前這個年輕大夫就像傳說裡的神仙一樣溫柔。
丹丸似乎起了一些作用,剛才只能躺在這裡艱難活動眼珠的小姑娘,終於勉強能說出完整的句子來了。
“……爹,娘…爺爺,他,他們都不要我了……說,我,我要死了。”小姑娘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漣和鄉音。
說完,便有淚水自眼角落下,滑過了滿是髒汙的面頰。
文清辭診脈的手指一頓。
原來她的父母家人並沒有亡故,而是真的將重病的她拋棄在了這裡。
小姑娘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睛。
她脈搏極弱,將停未停。
心跳頻率也逐漸變低,呼吸間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明顯是到了彌留之際。
要不是文清辭剛才給她的那顆丹藥,她恐怕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已死去。
此時她的狀態,說是“回光返照”更為妥當。
文清辭緩緩抬手,好似沒有看到她臉上的髒汙一樣,替小姑娘擦去了面頰的眼淚。
“沒事,”文清辭小聲安慰道,“現在我在這裡陪著你好不?”
他一邊說,一邊繼續著手下的動作。
文清辭轉身從隨身攜帶的藥箱裡取出銀針,刺入了小姑娘額間大穴之上。
同時以右手握緊她手腕,學著如神醫谷醫書中所寫那樣,用內力替她舒緩疼痛。
他幾乎將能做的都做了。
剛剛還一臉死氣的小姑娘,眼眸隨之變亮,似是生出了幾絲希望:“……大夫,我,我好像…不疼了……”
看到眼前這一幕,剛才將文清辭圍在牆角的那幾個男人,也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擾。
……原來這個大夫,真的會去盡力搶救沒有希望的病患 。
文清辭的平靜,在無聲中撫平了眾人心間的躁動,甚至於恐懼。
甚至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不疼了就好。”文清辭柔聲說道。
這是她聽過的最溫柔、最好聽的聲音。
“嗯……”小姑娘朝文清辭甜甜一笑,她一邊難忍疲憊,沉沉闔上了眼睛,一邊似有些苦惱地嘟囔著,“我,我…有一點點困……”
“困了的話,就先睡吧。放心,有我在這裡陪著你。”
文清辭的聲音,如搖籃曲一般,輕輕傳至她耳畔。
“嗯……”
得到答覆之後,小姑娘終於依依不舍地閉上了眼睛。
好像真的是睡著在了這裡。
此時,空地上一片寂靜。
眾人的耳邊,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聲。
她不再動彈,文清辭終於小心翼翼地松開了手,拿出嶄新的絲帕,一點點仔細為小姑娘擦淨了臉頰。
最終遮住了她的面容,再替她掖好被角。
文清辭終於站了起來,眾人這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時雙膝跪在了地上。
暴雨之後留下的滿地泥濘,弄髒了月白的長衫,留下了一片略顯刺眼的髒汙。
但是一向喜潔的文清辭,卻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
“我剛才還以為,你……”宋君然原本想說,自己還以為文清辭過去,是想要她的屍體用來剖解。
但是看到師弟這幅認真的模樣,他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宋君然最後猶豫了一下說:“你看一眼就知道,她是救不回來的。”
他用白紗覆著面,聲音也因此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既然知道救不回來,那麽為什麽還要費那麽大的工夫,去做一件注定沒有意義的事情?
隔著帷帽,宋君然看不到文清辭的眼神。
他只看到師弟緩緩地搖了搖頭,接著淡淡地說道:“我只是想讓她知道,她到最後也沒有被人放棄,一直有人在為她努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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