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這話說出來, 就連宋君然自己都覺得荒謬。
隔著帷帽,他看不到文清辭的表情。
但是宋君然大體能夠猜到,師弟現在大概是……將自己當成了傻子吧。
“咳咳, ”宋君然強行輕咳了兩聲,試圖轉移話題, “空地外的重症病患,我來盯著就好,你不必管這些事了。”
文清辭:……
算了, 師兄開心就好。
“那就辛苦師兄了。”文清辭將宋君然的話接了下來。
“不辛苦,”後悔說錯了話的宋君然立刻帶著東西起身,裝作有事離開, “我先去忙了, 你有事了叫人來找我就好。”
“好的。”
等宋君然走後,文清辭終於緩緩垂眸, 向手中的木雕看去。
……漣和並非木雕產區, 他手中的工藝品並不精致,甚至還有細小的沒有處理好的木刺。
但是木雕的形狀卻非常傳神,文清辭一便能認出, 這塊檀木上雕的就是自己的手。
處理癘疾刻不容緩, 文清辭雖然不是什麽急性子,但他還是加快了速度。
他與每個病人的相處時間, 不過一炷香的工夫。
真的有人能單憑這一炷香時間的相處,記住自己手的模樣嗎?
……
小城四面環山, 可供耕種的土地, 只有幾小塊。
不但人仰仗著這幾塊地生活, 山野之中的動物, 同樣如此。
春冬時節, 附近山中沒有食物,病鼠也下山聚集在了此處,並於地底打洞繁衍,甚至將領土擴展至城內。
不過多時大量病鼠的糞便與屍體,便汙染了地下暗河與井水。
除此之外,漣和城內各家各戶的米缸,也沒能逃過這一劫。
百姓當然知道米已不乾淨,但是不吃又只能餓死。
萬般無奈之下,癘疾便在這裡大面積地傳播開來。
確定了癘疾的源頭之後,謝不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其他州府調運糧草。
同時暫棄城西水井,並在尚能使用的水井中大量投放草藥消毒。
如今,外地的糧草已經調運過來。
漣和縣的陳糧,也隨之被集中焚銷。
日中時刻,漣和縣衙署外。
空地上除了病患以外,不知何時多了兩口鑄鐵大鍋。
一口鍋煮著湯飯,一口鍋熬著菜。
隔著幾條街巷,都能聞到飯菜的香味。
午飯的時間還沒有到,空地前就已經排滿了人。
漣和正在逐漸恢復生機,原本只能靜臥在病榻上等死的患者,終於有了康復的跡象,甚至有不少已經可以自己去排隊打飯了。
“大夫,已經中午了,您先回去吃,吃飯……然後再忙吧。”躺在床板上的老人,緊緊地握著文清辭的手說。
他的目光因年邁而變得渾濁,口齒也不怎麽清晰,但是身上卻再不像之前一樣死氣沉沉。
話音剛一落下,老人的兒子便跑了過來,跟著一起說:“是啊大夫!人是鐵,飯是鋼,您忙了這麽久,先去休息吧。”
說話間,他看向文清辭的目光滿是崇敬。
這位戴著帷帽的大夫,在空地上剖解屍體的事情早就已經傳遍了漣和。
一開始眾人對他多是畏懼和躲避,甚至還有反感與厭惡。
但是眼見著他開的藥真的起了效果,眾人的態度,也發生了極大的轉變。
癘疾得到控制,文清辭的心情輕松了不少。
見老人狀態好像還不錯,他終於緩緩點頭說:“好,那我下午再來。”
就在起身那一刻,文清辭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忽然問:“對了,不知二位在縣衙署前待了多久?”
雖然不明白文清辭為什麽突然這麽問,但老人還是回答:“得有八九日了吧……”
“八九日?那二位是否曾看到,有人曾將一個木盒,送入縣衙署內?”
文清辭問的時候,其實沒有抱太大希望。
可沒想到老人的兒子停頓幾秒,忽然提高了音調說:“見過,我見過的!”
“城南有個木匠,前幾日送了個東西過來,說要找您,”他一邊回憶一邊說,“當時您不在這裡,便由那位巡官大人接過,送到了裡面。”
……竟然真的是病患送的嗎?
文清辭下意識追問道:“您可知道那名木匠的住處怎麽走?”
“自然!順著這條路一直往南,”說著,那人起身給文清辭指了起來,“走到盡頭再向左手邊拐,遠遠就能看到招牌了!不然我帶您過去吧?”
“不必了,”文清辭忙笑著搖頭說,“我大概有些印象,自己過去便好。”
“那好那好!您路上小心。”
“好。”語畢,文清辭便順著對方所指的方向,快步向位向著城南的木匠鋪走去。
檀木的擺件太過貴重。
東西既然已雕好,那便沒有還回去的道理。
但是文清辭還是想要回去找到那木匠,當面道謝,或者他店裡花錢買些什麽東西。
這樣心底裡才不會過意不去。
就像剛才那人說的一樣,木匠鋪非常好找。
一盞茶的工夫過後,文清辭便已經走到了店外。
稍顯殘破的木門兩邊,還貼著白色的對聯。
大門的一角立著招魂幡,未來得及收下。
……這家應該有幾人死在了癘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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